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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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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游在梦里缀在他身后走了二里地。

-----正文-----

但他们没能到长知。

两人大部分时候徒步而去,脚程慢,乱世一路又诸多波折,观见得民生惨事,易子而食、烧杀抢掠不等。

他们二人样貌实在显眼,不得不以尘泥涂面掩饰,以少生祸端,虽说狼狈了些,但好歹有惊无险。

半个月后,才到涂扬,而丛游却在此地莫名病倒了。

他昏昏沉沉,高热不下,乱世医者稀缺,药品也可遇不可求,无医无药就只有干熬,殷夭只得守着他,寸步不离,期望他能够挺过去,然而他的病却越发严重起来,不见好转。

那时西边犯时疫,而涂扬离疫地虽不算近,但也没太远,殷夭见他这症状严重不似平常热症,若说是染上疫病,也未必不可能。

丛游少时清醒片刻,也想到这可能性,便让殷夭别靠他太近了,免得万一传染。

殷夭不肯。

丛游的神思宛若在海中沉浮,眼前时而昏暗,时而见得光亮,殷夭不愿,他也无法,很快不省人事。

如此一两日过去,好在殷夭的身体没出什么事。

他晨时见丛游的高热降下来了些,安睡得熟,便想出去寻点药,顺便撞撞运气看能否遇到愿意前来的医者。

他想不会离开很久,找个半刻不得便回来。

丛游掀起来两片眼帘,迷迷糊糊间正好看见他走出去的背影,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但说不出口。

他就此一直晕到了入夜前,等到再找回些神志时,发觉屋里空空——殷夭自上午离开后,竟还未归。

丛游强撑着从榻上起来,出去寻他,可在夜色里他实在看不清眼前事物,因此走得极慢。他没见到什么人,随后逛遍了四周,直到体力不支,也没找到殷夭。

这一下耗费了许久,又耗尽力气,丛游感觉自己又要发起病症,只好回去,他安慰自己殷夭或许遇到什么事耽搁,在原地等他回来就好。

夜深时丛游又烧起来,他迷失在那片昏海里,干呕不止,觉得自己这遭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

呼吸滚烫间,他却做了个梦,梦见的是不见的殷夭。

这或许是他一生里最难以忘怀的梦,比之半月前梦得的那片桃林更甚。

因为脑子不清晰,丛游好久才意识到那是个梦。

他梦见他正躺在这间屋子的榻上,身上左侧的某根骨头有些痛意,但尚可忍受。殷夭则站在门旁,右手拿着一个铲子,看着他不发一言。

睁眼时有那么一刻,丛游在梦中以为殷夭已经回来,而他也病好了。若不是此时殷夭的样子实在不平常。

他的脸色太苍白,白得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的少许青筋,眼睛比平时黑,瞳孔好像也更大,看起来鬼气森森。

丛游问他去了哪里,快回来,他也没反应。

丛游就从榻上起来,向他走去,想靠近他,殷夭却转身离开了。

丛游跟上他,加快脚步,可无论他走得多快,他和殷夭的距离还是那么远,那点距离像永远都跨不过。

他们出了屋子,又出了城,丛游在梦里缀在他身后走了二里地,一直走到一片荒郊。

丛游心道可得是梦里,否则他大病初愈,哪里跟得上他走这么远。

刚这么想完,殷夭就在视野里消失了。

丛游就那样孤零零站在荒郊上,蓦地醒来……

睁开眼睛,眼前黑黑白白逐渐浮现熟悉的房梁顶。恍恍惚惚的,他现下反倒又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几息过去,身体的感知告诉他,噢,这是现实。

屋里果然还是不见殷夭的,就如他入睡前只余他一人。

像回光返照般,丛游的烧退下,浑身再没有之前那样难受难捱,他想是不是病真的好了。

但他左胸口的某根骨头隐隐作痛,心跳得剧烈,就和刚才在梦里的感觉一样,这可能是后遗症,然后可能睡着时这痛带到了梦里。

可他并没有开始庆幸,等他再回忆了一番那个梦,却莫名地,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殷夭到现在都没回来,他必定出了什么事。

他只希望能找到他,在不可挽回之前。

丛游起身出门,门后的光晕一瞬撒在他眼帘上,使他不适地闭了闭眼,好几日没感知到这样暖融融的阳光,他良久才适应完全,离开这间屋子。

他有一整日水米未进,腹中空得慌,身子也因病而无力,但他不寻水米,只是满脑子都想找殷夭。

他急切地、心慌地要看到殷夭,以此来消解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到的不好的那些预想。

一出去,他一瞥。或许是对梦的印象太深,他一下就留意到那个他们来时没注意到的东西。他竟看到对门的空屋边倒着一把旧铲。

铲子……

丛游心里突突跳着,犹疑片刻,还是过去把它捡起来,因为看到了这把铲子,他鬼使神差地尝试循着记忆中梦里走过的路线走。

向左那条街走下去,再拐两次,一直出城……

他越走越心惊,因为梦里的那条路、那环境,现实里竟都有,一一照应,一般无二。

可这些地方有些丛游明明从未到过、从未见过。

丛游心悸起来,心跳的声音震得他头疼,走出一身的冷汗。他提着一口气,踩过枯枝荒土,直至走到了他醒来的那片荒郊,也是梦里殷夭消失的地方。

病将将好就走了这么久,他一直没停止过痛意的骨头更痛了,方才一路都强忍着,走到此刻,忍不住蹲下缓解。

可一蹲下,那处更痛了。

这股痛很绵密,是自内而外的,从他某根骨头里面一点点往外渗,不知该如何抑止。

然而当他蹲了一会儿后,重新勉力站起来时,这痛意却微微地减轻了一些。

减轻?

……不对劲。

这微妙的变化要是忽视也很容易,但丛游就是敏锐地抓住了,然后就觉得怪起来。

他试着向前走两步,的确是再更痛了一分。然后他向后退两步退回原地,痛意竟又轻下来,轻到与方才一样。

又往其他方向走,疼痛都是减轻的,只有向一个方向走时痛感加剧。

……而蹲下会更痛,那么,是否是越贴近地面越痛。

他恍然。他原来,不是因为劳累而加重左胸下的疼痛,而是越接近某个地方,或者说,某一块土地,它就越痛。

土里有东西。

他走遍这块地方,找到了那块让他最痛的土地,然后拿着那把铲子,忍着疼在这地方往下挖。

挖了很久,他衣衫双手沾满灰土,掘地三尺,最终挖出两个很大的坛子。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重很多,坛身都沾了血,上面分别贴着两个‌‌‎‎‍黄‎‍‍‌‌色‍‌‌‎‍的封条,用红色写了符咒一样的花纹,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腐味。

丛游的心突突地跳着,冲出些不好的感觉,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心底拼命呐喊,叫他别打开它。

别打开,别打开。

打开了会……

第一个坛子被打开。里面见之的是一坛肉,还有内脏,在坛子里被挤压得狠了,黏糊在一起。它们正在这里面缓慢地腐烂。

丛游如有所感,他盯着它许久,像是意识到什么,胃部突然痉挛起来,可他的身体忽视这不适,浑身只像被定住一样,静止在那里,不愿再作出下一个动作。

他坐在那很久,感觉脸上似乎有东西,于是摸脸摸到一手泪水。

他终是不得不缓慢地把第二个坛子打开。

是他吗?别是他。

里面是被揉成一团的人皮。

别是他。

铺开这张皮,他看向它的面孔。

是他。

丛游感到一阵眼花,忽地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腰,伏下身在这张皮上,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竟是恨自己能够认出他的。

一日没见,殷夭在这里。

骨头全不见了。

他所爱之人、心间之人,在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这模样……

大悲攻心,可能也因为病症初愈,丛游忽地呕出一口血来,喉间一片腥甜。

为何会这样。他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很虚假、很虚幻,他不信这是真实的,他只是病晕了一日,怎会这样。

他想或许他正身处一个没醒来的梦。

于是他忽地冷静下来,贴着这张皮的脸闭上眼睛,双手满是血地紧紧扯住它,等自己醒来。

别想任何事,等我醒来就好……

而在这之后,丛游的记忆就不甚清晰了。他或许没能等到自己睡醒,就把他所有的血肉倒出来,挑了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埋起来。

随后丛游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很短的时日,又在一日阴雨连绵时死去。

死去他又醒来,他成鬼了。

在他成鬼的那一刻,他的神志终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确信,他的殷夭同样没有去轮回,他死得那样惨,他一定有怨气,连自己都成鬼了,他怎么会不成。可他的尸块还在丛游埋下的地方,那只鬼却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连变成鬼也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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