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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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到了,街道上到处是摆摊卖苹果卖花的少男少女,还有不少小孩子戴着圣诞帽,手里拿着荧光棒和麻辣串追逐着,欢呼雀跃得仿佛过年一样。大人们你拥我挤,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在气氛融融的街灯下,让人不寂寞都不行。
我裹紧了衣服努力像平常一样融入人海里,却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孤独。
我低着头,寻着药店的方向走去。
是的,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医院那种地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
“卖花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买一束鲜花送给心上人,祝你们甜甜蜜蜜,和和美美……”走出药店,一声熟悉的吆喝让我蓦然停住了脚步。
我有点不敢相信,远远望着药店对面蛋糕店门口摆摊卖花的少年,手中的药盒子差点掉到地上。
“大哥,买一束吧,送给你女朋友,她一定很喜欢的。”那少年头上戴着圣诞帽,脸上写满了如春的笑意。
是明澈那小子,他穿着一件薄薄的连帽卫衣,脸上比几个月前明显肉了一点点。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浸湿我脸上的口罩。
我不知道明澈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尤其是在这样冷的冬季。
前不久,刮风的时候,我曾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在外地了,或者在异地他乡偷盗,已经被别人打死了呢。
可现在,明澈就站在对面,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我提起的心莫名地放了下来。
我拿着已经被捏变形的药盒,扶了扶鼻子上的口罩,平复了一下心情,装作不经意地,慢慢走了过去。
“给我一束花。”我将手揣在口袋里,沙哑着嗓音说。
“哪种花?百合,玫瑰……还是勿忘我……”
明澈似乎没认出我来,在我挑选花的同时,他很有礼貌地向我介绍每种花的寓意,“红玫瑰代表深爱,白玫瑰代表纯洁的爱……蓝色妖姬代表相伴一生的爱……”
听他滔滔不绝地说出每种花的寓意,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选什么花好了。
也是,我本来就没打算买花,可我却很想就这样站在这冷风里,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话。
他的声音……像极了我梦中听过千百遍的明光的声音。
就像一个人站在一片花海里,听见的是清脆的鸟叫声,看见的是美好的景象,所有坏的记忆完全被埋葬在地底下。
心情难得愉悦,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心安,才觉得自己不孤独。
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些都是我在胡思乱想。
我想我是病了,见到明澈又回来了,有些高兴又可以吃到他送的外卖吧。
“大哥,你要买哪种?”突然,明澈在我耳侧咳了一声问。
我支支吾吾,随手指了一束花说:“就,就这束花吧,多少钱?”
“好的,这束红玫瑰五百二!”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那束玫瑰花,又望望对我笑得一脸喇叭花样的明澈,登时气得差点骂人,心里的美好瞬间破灭,他娘的,光明正大地抢钱啊这是!
“我看,我还是不买了吧……”我低下头,趁机想溜走。
明澈用可怜巴巴的声音说:“喂,真不买啊,多漂亮的玫瑰花呀,你女朋友要是看见了……”
我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女朋友……”
明澈有些黯然,低声道:“那……看在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话的份上,你好歹买一枝花呗,就一枝也行。”
我噗嗤一声笑了,捂着口罩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瞪他:“好好好,我买我买……”
我掏出几张毛爷爷,递过去,也没数是几张,扔下一句:“一会儿给我送楼上。”便急匆匆走开了。
身后明澈还在叫我,我却装作没听见,心里却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
回到家,摘了口罩,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便开始烧水吃药。
药不苦,还有一丝丝甜。喝着温开水吞下肚后,整个人舒服了很多。
我捂着被子,继续躺在床上。这时,门却响了起来。
我披着衣服,急急忙忙地穿了棉拖鞋去开门。
“岑哥,你的花。”明澈喘着气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门口。
我惊讶地望着那一大束差不多有一个桶粗的玫瑰花,一边敞开门让他进来,一边问他:“你怎么给我弄那么大一束,我就摆在屋里看,又不是送人用不着那么大……”
明澈将花放在进门的大桌子上,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说:“可你付了那么多钱,我哪好意思就给你送那么小一束。”
我咳了一声,笑说:“反正横竖你都会赚钱。”
明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附和着笑了笑。
两人相顾无话,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明澈站起身,似乎准备要走。我急忙叫住他说:“要不,我煮饺子,你和我一起吃,好不好?”
“好。”明澈诚惶诚恐地应着,低着头拾起茶桌上的药盒子看。
我摘下围巾搭在沙发边上,挽了袖子,笑着走进了厨房。
冰箱里放了不少冷冻饺子,还是前几天去超市买的,一直没动过。
“你吃猪肉馅还是香菇瘦肉的?”我看向客厅里的明澈。
明澈听见我问他吃面,放下药盒跑进了厨房:“什么馅我都吃的,我不挑食。”
我一边拧煤气,一边开玩笑说:“人肉馅呢,你吃不吃?”
明澈啧了一声,反问我:“你吃过吗?”
我摇头说没有,明澈抿着嘴巴笑。
我问他:“笑什么?”
明澈抿着嘴巴:“我还以为你吃过呢。”
“臭小子。”我暗骂一句,拿着锅盖把他轰出了厨房。
饺子煮好后,我特意盛了一大钵给明澈,留了一小碗给自己。
“太多了,吃不完。”明澈一看那一铁钵子饺子,脸都绿了,拿着筷子一脸难堪。
我一边笑一边对他道:“我可不管,吃不完不许走。”
明澈咬着饺子,一脸生无可恋:“不走我睡哪?”
我指指沙发:“睡这。”
“那好吧……”明澈弱弱地说。
见他不高兴的样子,我急忙补充道:“逗你玩的,吃不完就放着吧。”
明澈又笑了,那笑容傻傻的像个孩子。
等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话问出了口:“你这几个月去哪了,人都见不着。”
明澈的脸色灰暗下去,他停下筷子,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保持缄默。
我也察觉到这样直接问他有些不妥,甚至有些戳他的痛处,我哪有资格问他呢,我又不是他姐姐,便改口道:“以后你可以常来我这里吃饭,反正我很多时候做饭都吃不完。”
明澈望着我,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像是夜空里突然划过的流星,很快就看不见踪影。
“好。”明澈说。
那之后的几天,明澈一有空就跑来我屋里,有时候是坐在电脑前看我玩游戏,有时候是给同一层楼的租客送完外卖,完了气喘吁吁就跑到我房间里喝饮料。
明澈很喜欢喝饮料,一口气可以喝掉一大瓶的那种,为此我单独在冰箱里塞了很多饮料和水果,叮嘱他随时都可以拿来喝——因为每次喝水他都要和我说一下,久而久之每次叮嘱成了习惯。
我一直很羡慕他那么瘦却能吃那么多东西,而且不长肉。哪像我,自从买了电脑放家里后整整重了十四斤。以至于每次去超市买肉,我望着那肉的重量就有一种想当场割脉放血的冲动。
“对了,明澈,你生日是哪天?”这天早上,我和明澈逛超市,突然想到了就随口问他。
明澈手里拿着一份乌冬面的包装袋,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哪天,我身份证晚上了一年。我姐姐说我妈生我是在下雪天,好像是十二月,具体是公历还是农历,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过了今年,我就满二十三岁了。”
我顺手拿了两份乌冬面,笑着对他说:“这样算来,我整整比你大了四岁。”
说到四这个数字,联想到自己胖了十四斤,我就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景之?”明澈笑嘻嘻地说。
我愣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岔了气:“你敢!”只有明光会这样叫我,他若是也这样叫我……我将一辈子活在过去……
明澈撇撇嘴:“那我叫你什么?”
“叫哥。”我督促道。
明澈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复又摇头道:“那我还是叫你岑哥吧。”
我趁势对他要挟道:“真不叫我哥啊,那行,今晚你自己煮面吃。”
明澈硬气道:“自己煮就自己煮。”
我对他简直没辙了。
是的,明澈打心眼里有一股子倔脾气,譬如我说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他偏不听;又譬如我说烧烤吃多了对肠胃不好,他也是当耳旁风的。再譬如我说冬天多穿点,他也不听,就算我将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他也是当面说好,背后仍旧用衣架挂好放在衣柜里,从未穿过……
饶是如此,他从未病过,大冬天仍是一件白色长袖,外面套一件带拉链的加了一层薄绒的黑色连帽卫衣,下身一件单薄的黑色牛仔裤。似乎一点不觉得冷一样。
出了超市,一阵寒风袭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明澈也将卫衣的帽子戴在了头上。遮住了眼睫。
天气真的是越来越冷了,冷得人牙齿打颤。
“一会儿进屋,把我给你的那件衣服换上。”我边上楼梯边叮嘱明澈道。
明澈点点头,跺着冻僵的脚说:“好。”
回到家后,开了暖气,我便去衣柜里拿了衣服来,拉上窗帘,关了窗户,看着明澈穿上衣服后,我又从衣柜里拿了一条围巾系在他脖子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笑着说:“这件衣服你穿着刚好适合,就送你了。”
明澈却瞅着衣服和崭新的围巾,问:“这件衣服和围巾多少钱?”
我有点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你别管多少钱,送你的,就是你的了。”
明澈抬头望着我,轻声说了句:“你对我真好。”
我笑笑,这才去门口换拖鞋穿上。
“我去煮面。”明澈说着自告奋勇地去了厨房。
老实说,明澈煮的乌冬面并不好吃,因为他酱油放多了,吃起来有点咸。
而我,并不喜欢吃乌冬面,只感觉味道怪怪的,有点像炸酱面,口感却又不一样。
“岑哥,我今晚可以在你这睡吗?”吃完面,明澈突然郑重要求道。
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他:“怎么,又被你姐打了?”
明澈摇摇头:“没有。”
我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洗了碗筷后,兀自去柜子里拿了一套厚毛毯出来。
明澈坐在沙发上,脱了鞋伸手接过毛毯盖在身上。
我却睡意全无,先是烧了热水泡脚,之后铺了床,看见明澈用毛毯盖住头,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也就关了客厅的灯,回到卧室,却久久不能入睡。
——
明光,温明光,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复着他的身影。
我终于记起初见他时,是在火车站。
那天下着细雪,我站在火车站外,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自己去往哪里。
爹娘遭遇车祸的视频我在电视上看了好几回。
警察来了,救护车来了,抬走了一具具烧焦了的尸体……一个女警察对着不哭也不闹的我说,我的父母已经死在这场车祸中,过几天我要搬家到别人家去住……
我去了那户接纳我收养我的人家,第二天就发高烧了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我昏昏沉沉地睡着,记忆尤深的是温明光总是隔三差五地跑来和我说话,还给我带很多好吃的零食和糖果。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父母死了没哭,别人给我一点吃的我就眼泪稀里哗啦地流。
那时候,温明光像个大人一样抚摸着我的头,他一遍遍地安慰我说:“你别哭了,我会让我爸爸妈妈认你当儿子的,那样的话,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以后你就有爸爸妈妈了……”
我十岁生日的那天,明光用他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了一双崭新的球鞋,是个名牌货,我后来一直穿的这个牌子的鞋……
我十二岁的时候,他说我喜欢画画,也许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画家……
我十五岁读高一,分校区的时候,他隔三差五跑到我的宿舍,喊着我的名字,说带我去网吧玩游戏。
那时候剑网三很火,在游戏里结情缘的很多。我玩的天策,他玩的万花,我脑子笨,很少接触电脑不会玩,他就手把手教我……我总是骑着马跟在他身后,跟着他跑江湖做任务。
我二十岁上大四的那年中秋节,他拿着驾照带我去看海。我是第二次去看海,晴空下的大海很美,我瞬间就喜欢上了海。
那时候的天空很蓝,浪花很白,海面上有白色的鸟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
黄昏时候的沙滩上,有很多人蹲下来用手指在写恋爱寄语,或是摆满花束放烟花……
而我们,对,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是沿着沙滩散步,看着别人用心的举动,觉得没什么意义……人少的时候,我们却像三五岁的小孩一样,弯着腰赶着海浪捡海瓜子。
玩累了,温明光就去租渔船,带着我去海里钓虾,虾没钓到,倒是抓上来许多螃蟹和八爪鱼。
我们趁着新鲜,在海边的鱼档里现做现吃。
到了夜晚,就在沙滩上搭帐篷,仰头天上的圆月,聊着将来的梦想。
聊着聊着他开了几瓶酒,和我对瓶吹,他喝多了酒拉开衣襟躺在枕头上哈气连连,却迟迟不肯睡觉。
我恶作剧似的把手伸到他圆滚滚肚子上,跟他编了个海鬼会上岸吃人的故事,他被我唬住了,拢着衣襟一连跑了好几趟厕所。
也就是在那一晚,和他同床共枕睡在一起,我做了人生第一个春梦。
我梦见自己才是那只会吃人的海鬼,依附在他身上翻滚,把他拖到海里起起伏伏,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我却一声不吭……
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特别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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