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予风的眼泪让他找到了世界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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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还有一个课题没完成,季骁回到学校后一头钻进了实验室。
这一进去就是三天,有天睡觉的时候他忽然惊醒,想起来自己又是许久没看手机,趿拉着鞋摸黑走到客厅把手机翻出来。
扫了一圈,季予风没发来消息,季骁居然莫名感到松了口气。
也许真是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讨债来了。
他睡意朦胧的重新躺到床上,尽管困得眼皮都掀不开,可脑子里冒出许多声音,像纷扰的无线电波在里面开大会。
五分钟后,岛台亮起一盏小灯,季骁顶着两道黑眼圈坐着喝酒。
他不抽烟,就爱喝酒,各种酒都尝过,久而久之酒量也练得差不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喝了一点之后醉得就地躺下不省人事。
手机孤零零倒在一边,房间静悄悄,只有酒液碰撞到杯壁发出的细微脆响,这样的生活他一个人过了很久。
但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季骁想起来,小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妈妈可以一起接他放学,带他去游乐场,或者不管做点什么,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可以。
后来他发现在别的小朋友身上很平凡的日常,对自己来说居然是一种奢望之后,就退而求其次地想,就算爸爸妈妈不能一起带他出去玩、接他放学,那每天能一起陪自己吃饭也行。
每天一起吃一顿饭也行。
三天一起吃一顿饭也行。
一周一起吃一顿饭也行。
一个月,一起坐下吃一顿饭,可以吗?
不可以。
季康和郑雅娴用行动告诉他。
季骁不明白,既然不喜欢彼此,甚至连心平气和的共同生活都做不到,那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住在一起?为什么非要生下自己?
季康把哭闹的他带上大厦的顶楼,指着城西的几栋建筑说:
“看到了吗,那几栋楼最高的只有八十米,很多年前我的公司就在那里。”
他把季骁抱起来,指向更远处。
“那边曾经是你妈妈的酒店,离市中心有那么远。”
“可是现在呢?”
季康满意地站在楼顶俯瞰这座城市,行人与车流渺小如蚁,只有头顶的团状云朵一如往昔。
“现在你妈妈的酒店能开遍全国,我们站着的地方离地面有四百二十多米,很多人一生都没办法上来看一眼的地方,你却能坐在这里荡秋千。”
他看着季骁,慢悠悠地说:“这就是结婚的好处,知道了吗?”
季骁不懂,为什么季康说结婚有那么好,他却只觉得痛苦。
邵明川找他玩的时候说,这有什么痛苦的?只要钞票到位,管爹妈在外面找了几个人,早点把自己玩死,你还能早点继承家产。
可是季骁不想要那么多钱,他只想要一个正常完整的家。
“矫情,把你扔出去端两天盘子就老实了。”邵明川骂他。
也许他就是矫情,他的矫情害了郑雅娴。
曾经郑雅娴想过离婚,可是季骁对这件事表现出异常的恐慌,尽管郑雅娴对他说过,就算离婚他也还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但季骁始终钻不出这个牛角尖。
他在这个家庭中只感受到了一点点稀薄的爱,因此对郑雅娴格外依赖,又对季康展现出极度的恳求期待,他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一定可以修补好扭曲的家庭关系,但如果他们真的离婚,那他的家就注定走向无法挽回的终点,连一点点的爱都没有了。
只是那时候季骁还没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隔靴搔痒、抱羽赴火,所有事情终会走向尽头,郑雅娴用死亡来为这场婚姻画上句号。
或许那时候自己支持她离婚,妈妈就会过上自由舒心的日子,也就不会早早因为心脏病发猝倒在冰冷的大桥。
那之后季骁再也没有奢求过亲情,他人格的一角也因为郑雅娴的离开,随着奔涌的江水飘向远方。
可是江安桦带着季予风住进了别墅。
起初季骁无波无澜,但他看见季康原来也能像一个正常的平凡的父亲一样对待孩子,原来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的喜怒哀乐早已不完整,只剩愤怒能让他找到一丝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于是季骁把怒气宣泄到季予风的头上,他看不惯季予风享受他享受不到的情感,看不惯季予风可以随心所欲心无芥蒂地生活,更想不明白即使被他这样对待,季予风为什么还能拥有继续凑近的勇气。
季骁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季予风的蠢,他的笨,他的傻,他天生脑子缺根筋,所以才会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糟糕,才会一直向前义无反顾。
可季骁也不得不承认,他正逐渐在季予风身上找回丢失的情感,在泛滥的恼怒之外,他竟然久违感受到一丝奇怪的满足,并重新开始拥有食欲、购物欲和好奇心。
好奇季予风今天又干了什么蠢事,这个乡巴佬又对着什么东西流口水,有没有窝囊到被除自己之外的人欺负?
他会买来季予风眼馋又不好意思要的零食当着他的面吃掉,也会把季予风心爱的小玩具拆掉重组成一个丑陋的形态,想尽办法把他惹哭。
季予风的眼泪让他找到了世界的温热。
可他依然独行在自己认定的正轨之上——学习些感兴趣的知识不至于大脑空空,走遍世界的每一寸土地见识人间百态,尽力挥霍掉那些带不走的钞票之后平静地去死,这才是他的一生,这才是他要走的路。
而季予风只是半路冒出来的绊脚石,对他的影响就像宇宙深处一颗行星的解体,仅此而已。
自己绝不可能为了他偏离预定的轨道,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酒精入腹,浑身都热了起来,想通这件事之后季骁一派轻松,醉醺醺走回房间睡得天昏地暗。
窗外,一颗陨石擦过大气层,拖出长长的尾巴,最终燃烧成很小的一块散落在某个地方。
如果季骁再早一分钟进门,他就可以对着这颗流星许个愿,可是他没有。
他来晚了,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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