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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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就是很长很长的乱梦。
迟素早已记不清梦里那些零散破碎的画面,只知道自己再次睁眼时,天翻地覆,整个世界变了样子。
裂隙不再是裂隙,而侵占了所有天空。猎猎的风自无边黑暗中吹出,仿佛一场无解的永夜。
而他脚下,伏尸无数。
迟素只觉得头脑似乎是被长久的梦烧坏了。他静立半晌,终于从惊涛般的疼痛中拉回一线神思。
于是他垂眼,发觉寂静天地里,只有自己。流霜剑剑刃染透了血,从迟素睁开眼那一刻便嗡鸣不止。
如同低泣。
他如同与躯壳阔别已久、又稀里糊涂重新拥有肉体的幽魂,握不紧剑,被脑中风卷残云涌入的记忆冲毁了平生所有引以为傲的理智。
——迟素触碰到裂隙后,神智便陷入困境,将他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看不清面目的魂灵。
那魂灵进入躯壳,颇为好奇地攥了下自己的手指,转而随手抛下一道法诀。
罡风四起,骤然拦腰斩断他眼前一片桃花树。
“迟素”双眼骤然亮起,颇为兴奋地说了句什么。
迟素冷眼旁观,可惜他双耳如蜂鸣,根本听不清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控制自己灵力同裂隙接轨,两相配合,将世间生灵当草芥,从山野精怪杀到人界百姓。
流霜剑有所感,剑上的灵复苏,一寸寸将死气慢慢反噬剑主。
这是个玉石俱焚的办法,可迟素这样才能找到机会,将那魂魄赶出去。
识海中,他见到了那魂魄真正的形貌——那是个形貌普通的男人,理了一头怪异的短发,周身绕着一圈结界似的光幕。
迟素早已失了体面,灵力暴虐,铺天盖地打向对方。
他听不见声音,只见那灵魂慌乱地摆弄光幕,如同丧家之犬,拖着最后一缕残魂,没了影踪。
他终于再次得见人间。
迟素在乱梦中从来也未安稳过心神,此时,却还是恍然——
自己慢了。
慢了太多了。
彼时,迟素躯壳已被死气浸染得行将就木。他握剑踽踽踏过尸横遍野的人间,麻木地砍碎一道又一道裂隙。
他想骗自己,以为这样可以赎他罪的万分之一。
他已听不见猎猎的风声,闻不见笼盖世界的血腥味,每杀死一处裂隙,灵力便削减一分。
流霜剑是有灵的。它通常沉默而听话,却实在讨厌血腥味,迟素没法再分神用灵力清理它,只好将它收起来。
直到要耗空最后一丝灵力。
迟素唤不出流霜剑,面前却又一道铺天盖地的裂隙。他被裂隙中涌出的魔气与亡魂撕扯抓挠,皮肉被割开无数伤口,痛得多了只觉得麻木。
他想,好在衣裳换了黑色——洇了血也看不明显。
迟素偏头躲开一道剑光,脸颊被划了道口子。
他终于有了动作。
最后一丝灵力,指向迟素的脊骨。
他自己动起手来居然格外如鱼得水,一道冰凉的力量缠绕上他的脊骨,硬生生将那骨头从他躯壳中抽出。
他是修士,每一寸骨骼早已炼成坚韧的器,已然不再只是骨骼。
……可还是,好痛啊。
迟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下的眼睫却颤抖不止。一时间,千头万绪闪过,到头来凝成一场南长山上的大雪。
他被雪盖透了。如同稚子般脆弱无措,茫茫然冷透了骨血。
本能地,他用火烧化了雪。
待到他终于醒过神,面前多了一颗珠子,心神一动,化作森森骨刀。
是他炼化的脊骨。
迟素眨了下眼,落下一颗冰凉的水珠。
……日薄西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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