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真像是人的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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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以后有警察来到了这个街区。在街头这么些年,这是我头一次在面对搜查时感到了心虚,尽管这件事中,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接下来,我要说的将作为呈堂证供。
我不认识死者,并不是这场案件的第一目击者。我不能从这窗台上看见犯人的脸,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我毫不关心,听着,这件事与我无关。
而警察接下来会说什么呢?他会念出死者的名字。
不,什么,我不认识什么威廉。他来到这个城市并不是为了我,他本来就在流浪,他没有钱,没有朋友。说不定呢,他本来就把这里当作了最后一站。
警察要是问到,你这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伤,只不过是刀伤。我是被我的爱人们伤透了。威廉,罗斯先生。啊,我就要承受不了了。
“啪嗒”,我的门锁又被拧开了。站在门廊的是罗斯先生,他被那暧昧的红色灯光包裹着,显得那轮廓过于柔软。我有时却会想,他也许不像所说的那样,总对他的爱人仁慈。在我的梦里,他是一个多么冷酷的人啊。这部分倒是我的臆想了。
他此刻只是一个高大,却温柔的人。他穿着一件合身的黑围裙,只为了做饭时不弄脏他的衬衫。他在那天后对我很好,就好像在补偿什么,我有时很讨厌自己的想象力。
“亚诺什,要搬到我家去吗?”罗斯先生指了指皱裂的天花板,“再睡上两天我们就要被淹死了。”
我看了眼在他身后站着男人——挽起袖子,露出肌肉勃发的小臂,这绝对不是健身的成果,因为他有着苦命人的肤色,他的牛仔裤上有残留的白灰。他不是个警察。我明白了,这是房东又派来一位修理工,只为确认这个噩耗。
“先生,这里大概是住不了人了。”
为什么登门拜访的不是一名警察呢?我好想知道那受袭击之人的名字,只要能够听见名字,我就能够安心了。而罗斯先生仍维持着淡淡的笑意,他当然该感到幸福了。
我说:“可是我还想住在这里。”罗斯先生会因此愤怒吗?
罗斯先生只是开了这样一句玩笑。“亚诺什,这地方就要上演一场泰坦尼克号了。”就连修理工也大笑起来,让我忽然有些反胃。
“这漏水的问题真没办法解决吗?我要跟房东聊聊再决定。”
也许是我的语气过于严厉,修理工的神情终于转为为难:“先生,真不好意思。这就是房东的意思了,我想你可以申请让他把房租折给你。正好你可以搬去男友那里,这事情应该就会了结。”
男友,我听到这词下意识看了罗斯先生一眼,他好像并没有因此不满。而是红了脸颊,就像情窦初开的女孩。“亚诺什,我们还可以去海边。”
他的睫毛因此抖动着,于是我又忍不住心软。
“好吧,不过再给我几天收拾行李的时间吧。”
我并不知道我还在期待什么。威廉的最后拜访吗。也许我是在期待警察。许多次我听见邻居的房门被敲响,我在走廊上偷偷听着。那些回答总是,不,我不认识。
我好想冲出去询问事件的细节,却在开门的抉择中怯懦了。如果是我想错了呢?我怎么又开始自找麻烦了,我的麻烦并不少。但事实上,威廉再也没有接过我的电话——他就像是从这人间消失了。
我起初不愿意相信这点,于是再次把百叶窗拉开,也辞去了跳舞的工作。终于,我再度能够看见整段的白日。白日便是邻居雨棚的青苔,窗台边做客的海鸥。当太阳照在我的面孔上,此时的我便不知道什么是理智了。而对侧的那扇窗却羞涩了,退缩了,又也许是凋谢了。另一间十三号房再也没打开过,连着许多天晚上都没有亮起灯。
我和罗斯先生仍在这被淹没的房子中做爱,有时我会下意识看向那个空荡荡的窗子。
威廉不会就这样离开的,他还没有跟我道别。
我起初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天晚上,那扇窗亮了。我甚至都忘记了害羞,在这瞬间我的期待都压过了任何狂思,我忽然不在乎他人眼中的我。我终于明白,人做任何一件事,都只是因为内心有幻想需要实现。我想做那个说好久不见的人。
我于是亲自造访了那座背包客之家,敲响十三号房的门。但迎接我的不是威廉,而是一个白种人。
“你好。”
他有些戒备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听过上一任房客的故事。
我却不死心。“我的朋友前几天住在这里,你认识他吗?”
他大概不明白是否该回答我。他说:“我不知道。”
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又追问他:“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他当然会露出猜疑的表情,我于是笑起来解释,“我正是住在街对面的。我的朋友不再接我的电话,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回到伦敦了。”
他依旧是说:“我不知道。”在我开始怀疑威廉是否藏起来时,他终于放松了警惕,只不过给出的答案是我不想听见的,“不,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在那之后就打开了话题,他声称是一名来自法国的摄影师,这倒是解释了他古怪的口音。“请不要被我的警惕冒犯。你们这里的治安不太好,在刚来的这两天,我已经见到三次警察了。”
“没关系。”我当然这样说,“这座小城曾经是很宁静的。”我此时是很想念那样的宁静。
“噢,我听说了,是这里的凶杀案。”
“是吗?我没有在新闻上看到。”
他好像显得惊讶。“对,就在这条街上,不过那会正是睡觉的时间。这也是老板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了呢?”
“他说,那天的受害者正是背包客之家的房客。”
“啊......”我忽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即使是猜想得到了印证,我却是像被一枪射进了心脏,不然又该怎么解释这胸口剧烈的疼痛,还有这口腔中的苦味。“是住在这个房间的人吗?他有提过那个房客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法国人又这样回答,“你可以去问问他。”
但当我找到前台,作为这民宿的主人,他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背包客之家的房客们都没有名字。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那天夜里他浑身是血地站在外面。”
“那你知道他住过几号房吗?他或许是我的朋友!”
此时老板笑了一声:“是吗?也许你的朋友已经死了。”
“你又怎么能够肯定呢?”
“因为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对此他却习以为常,“没有久居之人会呆在背包客之家。你只需要掂量他们的行李就明白了。”
我又看着这熟悉的装潢,这破败的顶灯,旧地毯旧瓷砖。与之不同的是我打开的窗,隔街向我挥手的法国人。其实威廉没有说错,布里斯托,这里真像是人的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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