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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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这激烈的‌‍‌‎‎性‍‌爱‎‌‍后又回到了港口，去买烟。

罗斯先生问我：“亚诺什，为什么你的窗帘总是掩着。”

我又是想到就说了。“因为我有个不想看见的邻居。”

于是他把烟盒递给我，让我坐在那排椅上细细地讲。于是我点了烟，略过了那些犯罪的故事。“我们本来就像兄弟，不过到头来，我倒是庆幸这一点——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弟。”我深吸一口，又把那些脏污的气体吐出来。“兄弟是不会迎来结局的，兄弟是你无法彻底摆脱的人。”

抽完一根烟，这下就舒爽了，于是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呢？”

罗斯先生看向我，他坐在排椅的另一头。

我问他：“你又是怎么来到这个小城的呢？”

罗斯先生好像对我的提问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说:“我倒没有那些故事。在这之前，我是一个水手，在船上，你是很难有恋人的。你总是追逐太阳，每一天的时间都会比前一天早一小时。有的海域没有互联网，于是我的枕头下有本口袋诗集，被我读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我有一个法国女友，却不能常常见到她。她最爱的城市也只不过是目的地的其中之一罢了。”他说到这里，也就笑了笑，“不过船上的生活也有有趣的一部分，你会有来自各个地方的朋友，很多朋友。”

“噢，所以你是从海上过来的。”

“没错，亚诺什，我是从海上漂过来的。”他笑起来，嘴角有根细细的纹。这句话给了我一个画面，就好像港口有个纸做的小船，上面坐着个微缩的罗斯先生。他就这样，从海上来到了港口，最后坐在我的身边。

多么好啊。在海上的他是自由的，这样的自由交给我，却只是让我找不到根基。

我有那么几个月付不起房租，一摸兜里，才想起我一把钥匙也没有。我总是没有长久的朋友，没有儿时的伙伴，只有唯一一个，那却是我想摆脱的人。“罗斯先生，你在海上会觉得孤独吗？”

罗斯先生却说：“会的。”

“你会害怕吗？”

“我会的。”

“当你感到孤独、害怕时，又会怎么做呢？”

罗斯先生看着我，说：“我会想起我的爱人。”

我忽然不敢回看他，我的脸一定是红了，但我的心好像又获得了平静，就好像今夜不再会做梦那样。“你的爱人一定很幸福。”

罗斯先生只是笑着看着我。我们在这港口坐着，直到我抽完这支烟。此时太阳已经垂在天的西边，我们顺着运河又走了一遍。两侧坐着弹吉他的人，唱歌的人。再向前走又人迹罕至了，我们路过了废弃的铁轨、工业时代的吊车，它们就静静地等在这里，不论有没有人再记得它们。

“谢谢你，罗斯先生，我很高兴有人能陪我聊天。”我在分别前这样说。

罗斯先生笑起来，说：“那就让我把你送回去吧。”

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我早忘记了所有烦恼，生活已经再度变得轻松。直到我在那窄窄的巷道里，见到一个正抽烟的人，就在那红砖筑就的外墙旁——那正是住在背包客之家的威廉。我差点把他忘了。

威廉此时也看见我，多么巧的偶遇啊。他一定是想和我说些话，但在场还有另一个男人。

他最后只是收起那幅惊喜的面孔，说：“嘿，好久不见。”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罗斯先生站在我的身边，就好像威廉只是个滑稽的人，他问我：“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吗？”此时他就显现出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我和他的亲近一定会让威廉想到什么，以及这个称呼。威廉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因为他所以不再回我消息？”

噢，这一切就要乱套了。“不是的，威廉，我们没有联系的必要不是吗？”

这当然是很伤人的。威廉因此红了脸，突然说：“你突然又能接受男同性恋了？”

没错，这是我当初拒绝威廉的理由，只因不愿伤害他的感情。

威廉只是看着我的表情，就明白了这沉默的来源。“亚诺什，你又骗了我。”

我极力避免这尴尬的话题。“威廉，过去的都过去了。放过我吧。”

威廉却要哭了。“你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我又为什么总会相信你呢？”

这次换做我来说：“求你了。”

“这不会有好结果的。”威廉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他把烟头往沥青地上一丢就推开那扇厚木门进去了。我宁愿这是他激动之下的咒骂。

罗斯先生总该因此认清我了，我绝望地抬起头来。“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切。”

罗斯先生的手却仍然搭在我的肩上，丝毫没有动摇。相反，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他忽然起了兴趣。

“他还是喜欢你的，亚诺什。”

这点倒不用他来提醒。“可能吧。”

“他差不多该猜到你的住址了，怎么办呢？”他是在期待我的回答吗？就像在看一个堕落的人还能怎么挣扎。

我有些烦躁。“还能怎么办呢？我没办法。”我没有钱再去租另一套房子了，我也没有任何朋友。

我向来都是自暴自弃的。他却体贴得令人害怕了，一直把我送到电梯口。正当我们肩并肩时，他忽然说：“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以留下来陪你的。”

这语气，简直像一个男友一样。我们的关系好像因这插曲变得奇怪。从来没有客人会提到这些，我宁愿相信他是过于礼貌，当然也只是委婉地拒绝了。“罗斯先生，我会考虑的。但我想我需要真正的睡眠。”

罗斯先生却显得有些遗憾，他好像对我言语中的暗示颇有兴趣，“噢，我不会折腾你的。”他又吻了我一次才离开。

此时我多希望这不只是一段肉体的关系。只因我竟然想要挽留他。

我又独自回到这老旧的家，遍地的避孕套，吃剩的披萨包装就丢在茶几上。这些天来暴雨连绵，墙体散发出的气息就像尸体腐烂的味道，可能是木质结构常年浸水膨胀腐烂产生的。当然，就算是楼上真的死了人，我也不在乎。

但比起近日的人际关系，这缓慢的滴水声却让我渐渐安心，那天花板的黄斑越来越大，就成了我的天幕。这一次，我在梦里见到了太阳。

太阳的怀抱起初是温暖的，我与它一同躲雨。我于是因此相信，太阳不会允许我被再次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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