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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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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正文-----

一、

徐云峰这么问马杰,纯粹是别有用心。

马杰为啥没摘,他还能不清楚吗?懒得弄而已。

并且他还发现,为了不显得醒目,马杰往食指上又带了一个,再把之前买着玩的智能戒指翻出来戴右手,已婚男子变身潮流人士。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徐云峰开车过去找他前,想着求和得有求和的诚意,把之前落在酒店那袋动保纪念品给翻了出来,往无名指上一套,盘算伺机扯一堆甜言蜜语也就差不多完美收场了,结果话赶话地忘了这茬。

回去时,徐云峰想了一路,自觉他跟马杰是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做了,真要一拍两散也是没办法的事,还是休恋逝水早悟兰因吧。凌晨三点,又想起这一遭来,顿生偏要勉强之意。

消息发出去,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多半是睡了。又颇有些不忿:我像他这么大时,三点多还在上班呢,他怎么睡这么早。

转头又觉得当骡马不是什么值得推广的美德,况且众和这鬼地方就给这么两三个铜板,凭什么不让人睡觉。我不睡那是阿拉伯人亡我之心不死,马杰不睡就多少有点儿算不过来账了。

如此这般,徐云峰合了电脑,回去床上,翻覆到天亮。起床时发现昨晚忘了摘“诚意”,出门也没摘,开会也没摘。

好么,真成婚戒了。

二、

不过,马杰没发现的东西,胡启明和高铭都发现了。

——这说明什么?打工人没心思注意你的细节,只有不用打工的人才会留心。

胡启明先是恭喜了一下,又问什么时候的事,又问怎么悄没声地就办了。徐云峰心里烦得要死,搪塞了两句。高铭也凑上前来,问说什么时候有机会和弟妹一起吃饭,他请客。

谁是你弟,我是你爷爷。徐云峰心里翻了个白眼,出于礼貌,没说出来。

高铭是知道他和马杰的事的。人事那个Mark是他亲戚,做塌了两个行业后过来投奔,高铭给塞进中后台部门,就负责高铭底下那几个板块的HR工作,也不嫌晦气。

——当然,上述内容是马杰说的,徐云峰没求证过。

户籍加持,马杰这个人酒量还可以。不混酒的话,能跟徐云峰喝得有来有回。就是品味有限,Wine pairing每每在侍酒师背后偷偷点评:“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儿酸/苦/辣/不大甜。”徐云峰总结下来,最适合他的可能还是全糖可乐,气儿跑没的尤佳。

虽然喝不倒,但喝多了不仅多话,还情绪激动。也不知道马杰从哪里听来一堆八卦,一边“这个我就不说了”,一边“还是告诉您吧”。他在那儿讲得眉飞色舞,徐云峰满脑子“这又是谁”。

徐云峰只知道,多半是马杰和之前战投那个Aaron说漏了嘴,转头Aaron把他卖给了Mark,最后才传到高铭那里。好像抓住了他把柄一般喜悦,高铭居然亲自自上门,来找他谈广进计划名额再分配的事。

前一晚马杰刚莫名其妙挂了他电话,徐云峰也正窝火,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土的人来找死。当下当着高铭的面,给Henry Highley打了个电话,说这里有一件清朝光绪年间的古董想卖身,没‎‌‍‍‌被‌‍‍‎‎操‌‍‍‎过但一股屎味之类云云——国企出身狠抓安全生产半辈子的高铭这辈子都没这么后悔曾为了跟上时代发展浪潮而刻苦学过‎‍‍成‌‍‎‍人‎‌‍‌英语。

这回听高铭旧事重提,一副世界观重塑好了又能承受核打击了的样子,徐云峰也不客气:“我会在会上提,裁掉标准件厂。”

高铭脸垮下来,胡启明也愣住,忙问怎么回事。

徐云峰笑了,我跟高副总有点儿私怨,挟私报复。

高铭就差要拍桌子跳起来,胡启明手往他面前一伸,笑呵呵道:哈哈,云峰你一向最是公私分明的,这个我们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话倒说得徐云峰很舒服:这话真该叫马杰来听听,听听老板们的呼声。

徐云峰:“广进还差三百多个人,标准件厂差不多这个数,正好。”

高铭冷笑:“那也省不了几个钱吧。倒是咱们集团某些中后台部门,多少冗员,工资多高,难道不比裁生产线这些工人来得划算?”

徐云峰:“你这是要跟我算经济账啊,你算得明白么?先把计算器打开吧。”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胡启明又抬起手,把高铭那条牛头犬给摁了回去。

徐云峰又慢悠悠道:“我这次回来,中途去了一趟贵州。”

这话说得高铭都坐了回去,西南那边几个文旅项目一团烂账,谁都希望能安稳结了。

胡启明点点头:“他们怎么说?”

“能谈。但他们也知道我们明年4月有5个亿的美元债到期。”

高铭插道:“其实西南那几个项目本身资质是很不错的,如果就为了那五个亿……”

徐云峰嗤笑一声,看一眼Patrick,Patrick有点儿清了清嗓子:“云峰你有什么建议?”

“我的建议是,先把标准件厂关了,实物期权也好,画饼诚意也罢,先关了,我过去好谈产业转移,他们对上也好交代。”

大家都不出声,高铭看了一眼胡启明。

胡启明:“你想关的恐怕不止是标准件厂吧?”

“是。溧水那几个制造厂,你放西南,他们很欢迎;你放溧水,呵呵人家园区都新能源造车了。”

胡启明捏着手里的材料看了一会儿:“是不是只有这个办法?”

“也不是,可以去把Powell给杀了,我当美联储主席,泄他一年洪,万事大吉,我也可以退休了。” 徐云峰笑了。

“气话很不必说,今年你确实很难,但谁不难呢?大家都在为公司的情况想办法,不是只有你徐云峰一个人孤军奋战。” Patrick终于忍不住了,“况且,今年3季度数大家都看到了,公司在广进计划后,流动性问题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自掘根基去饮鸩止渴……”

“Patrick,小范围会,我就直说了,众和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您这个CFO难辞其咎,‘饮鸩止渴’四个字,从您的嘴里说出来,SO FxxKING HILARIOUS。”徐云峰打断。

“我现在去找债权人谈债务重组,向上头或者地方上寻求帮助,其本质都是在讲故事找人接盘。这个故事怎么讲,您说的广进计划是一部分,企业转型、保障当地就业什么的也是——只要能把故事讲好,我都会想办法。可是光我想办法没用啊,人家听故事听个乐啊?总得见到一些什么吧?见什么啊?这盘数吗?这盘数别说狗啃不啃了,高总都不啃……”

“云峰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胡启明赶快出来打圆场,“你给我点时间,我也要考虑一下。”

三、

胡启明会后又来找了一趟他,关着门,有些话就更好说些。

先是把高铭他们骂了一顿,转头又问他结婚的事,拐了半天才问到债务重组。徐云峰看他表演挣扎,默不作声,果然等来了最终表示,那就做吧,但是可能要找个好点儿的理由。明天你会上提,我来支持你。

徐云峰不说话,转着无名指的戒指玩。

胡启明未有察觉,兀自说着体面话:“虽然这个决定很艰难,不过我也会尽力说服董事会,相信他们也能理解你的苦心,毕竟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公司好……”

徐云峰抬手打住,笑道:“那怎么能一样?董事会都是我的老板,你们是来挣钱的,我是来上班的。”

胡启明正要开口,徐云峰又道:“不过,虽说道理上,我要对董事会负责,但您心里清楚,我到众和,只需对一个人有交代。”

“我明白。你叔叔最近身体还好吗?听说他最近很忙啊。”

徐云峰脸一沉:“不知道,劝进呢吧,和众和没什么干系。”

“我知道你能来众和,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也不全是。”徐云峰又开始转戒指。

“嗯?”

“Anyway,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彻底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只能用问题解决问题。他说只要不出乱子,做成什么样,尽力就可以。”

胡启明道:“正是说啊,众和这个体量,我每天也感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

“那就太好了。不然要我来和您说什么‘身后有馀忘缩手’,还挺奇怪的是不是?”

“云峰,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大家把话说开……”

“人与人之间必然是有误会的,没必要什么都说开,不过是听到一些风声,you know, Cayman, HK,SG, pretty obvious……”

“……什么风声?”

“忘了。”徐云峰笑笑,笑容转瞬即逝。

“云峰啊,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也是老众和,对厂子是有感情有责任的。很多事,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您怎么做,所有人都会最终见到。我怎么想,您怎么会知道呢?”

“……”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跟您交个底。和您不一样,对众和,我确实没什么感情,但我知道有人重视这家公司这片地方,也有人非常重视自己这份工作——这两件事我都理解不了,但我会让整件事照常运转直至平稳着陆,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感情、我的责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四、

有些话说出来就真的太恶心了。

完事儿徐云峰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反思,深感一‎‌‍‍‌日‍‎逼‌‍人工,终身逼人语。

且不说他如何想,可话一旦说出来,就会变味,直至变得真假难辨。

就跟钻石一样,人们都知道假的东西要做得好看才有人买,故而一旦见到太好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怀疑是假的。话太好听,也便不真,哪怕是自己说出口的。

徐云峰坐在办公室里,捏着颈椎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思考,猛地想起之前和马杰这样说笑。

突然很想见到他。

给马杰打了个电话,半天才接,还吵得很,像在KTV里。徐云峰叫他出来喝两杯,马杰说在外头,刚看完年会场子,离公司很远,恐怕回不去。徐云峰没说什么,又给托马斯打电话,同一个背景音。

徐云峰想了想,说明天早上8点HR K10以上开大会,汇报一下今年年会的准备情况与完成情况。

一个半小时后,马杰背着双肩包回来了。

这一层HR刚在外头作鸟兽散,一个人都没有,黑乎乎的一片。就自己位置那排亮着灯,徐云峰正背对着门,靠坐在他的桌子边,戳他桌上的解压玩具。

马杰忽然有点儿不敢走过去。

白天Vivian联系他,说替他问过了,现在这家新到任的亚太区HRD是你的老上司,专门拦的你。

马杰大惊,忙问是哪路大罗金仙,自己还能得罪这么高端的人吗。

Vivian学道:Bibian。

马杰一顿:不会是田中那个二鬼子吧?

Vivian也是一顿:册那,居然是个二鬼子?

总之,马杰今日刚刚获悉,Vivian的不告而别和众和的某位老板没关系,自己没成功跳槽跟众和的某位老板也没关系。

而现在,这位老板正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坐在自己座位旁边。众和办公室的白光阴惨惨地落在他漂亮的、灰白相间的头发上,像阴天路灯下的梧桐树。

大晚上您就没别的地方去吗?就没别的人可以睡了吗?非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吗?非要我也在您这棵树上吊死吗?

马杰走过去,跟他隔着一条长桌。运动鞋踩在地毯上没声音,徐云峰也没注意到背后有人。

他只好被迫打了个招呼:“徐总。”

徐云峰转过身,放下玩具,站起来:“嗓子怎么了?”

“感冒了。”马杰清了清嗓子,仍站着不动,“您还没下班吗?”

“想约你喝两杯,有什么想喝的么?”

“啊今天恐怕不行,我还要加班呢。”

“加什么班?”

马杰最烦他这种明知故问:您突然说要开会的,问我加什么班?

“做PPT,明早8点开会,您刚跟托马斯说的。”

“哦,那你坐吧。”徐云峰又靠回桌边,接着戳那个捏捏乐。

好的,他不打算走了,还打算盯着我做PPT。非常好,马上皮特和托马斯出comment,我就让他们自己去找徐云峰说,太好了,有戏看了。

马杰揉揉后脑勺,硬着头皮走过去。一股酒味,跟自己身上KTV的那种不一样,估计是徐云峰放自己办公室的那些苦东西,巨特么难喝。

包往凳子上一放,忽然想起来,昨天早上收拾包,发现徐云峰的卡还在包里。既然他来了,正好。

“对了,卡忘了还您了。”

“你没忘,我塞回去的。”

“……”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在你包里看到了‎‍‌按‍‍‎‎‌摩‌‎棒‍‍,怕你不好意思,就没说。”

你现在不还是说了吗!我现在看着很好意思吗!

本来就喝了酒,血热热地往上涌,一下冲过耳朵。等血褪下,顿觉出冷,耳边汗毛直立,耳廓通红。

徐云峰抬手,欲摸他的耳朵。马杰吓了一跳,身体一侧一躲,退开一步,两人中间拉出一米远的距离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好好聊聊。”徐云峰把捏捏乐握在手里,“为什么忽然之间不想继续了,我们之前不是很开心么?”

马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干脆沉默以对。徐云峰也格外有耐心,把那只小面包揉来捏去。

那么一起完蛋好了,我PPT不要做了,你会也别开了。破罐子破摔,也挺爽。

等等,不行!万一徐云峰拖到最后翻脸不认,我交不上东西,皮特和托马斯铁定信他不信我,还不把我皮给扒了。

想到这里,马杰打了一个冷战。

徐云峰环视四周:“这层空调是不是关了。”

“办公室节能减排,没人就关了,自动的。”

徐云峰笑了:“我们不算人啊?”

我算你不算。马杰心道。

“去上头呗,开个空调暖和点。”徐云峰又看了一眼放桌面上的卡。

马杰叹一口气:“徐总,您明天会还开么?”

“看你。”

看我干嘛?我为了不做PPT陪睡啊,我贱啊我。

徐云峰继续道:“我是可以开的,反正不会比我今天的会更难顶。”

马杰:“那我把PPT做了,您要看着有什么意见您现在就提吧,我好改。”

徐云峰:“哟,越级汇报啊。”

马杰:“您提醒的是,那我还是先发给皮特,他没问题了,我再发给托马斯。”

五、

事情向着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马杰真就在徐云峰的注视下坐下来,张开他的珊瑚绒狗皮毯裹上,专心致志地开始做PPT了。徐云峰靠在壮经常靠坐着的地方,歪侧着头看他工作,时不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粗重的叹息。

做到第四版,徐云峰终于忍不住了。

徐云峰:“你故意的吧。”

马杰:“啊?”

您终于发现啦!我不睡你也别睡,耗着吧!

徐云峰:“中英文标点不能混用,我忍你四页了。”

马杰:“啊???”

您真打算指导我做PPT吗?我不想做!PPT!

马杰两只手苦恼地抓了抓太阳穴边的头发,扶正了眼镜:“您是真的打算坐在这里看我把PPT做完么?”

徐云峰悠然抱起手:“我记得是某些人提醒我,要公私分明。”

“……”

“所以,于公,你把PPT做了,明儿开会;于私,做完PPT我们可以作为同事出去喝酒,我请。”

马杰忍不住又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您是人类吗?我怎么完全看不出呢!

“徐总,我也是要睡觉的。”

“可以,上头休息室有床。”

“我这几天真的不舒服,不太想喝酒。”

“哦,托马斯可以,我不行。”

他终于意识到徐云峰到底要干嘛。

鼻子里有什么东西很不舒服,一根筋直冲天灵盖,眼睛发胀,额头都跳着疼。刚刚喝的酒劲都翻上来,努力压在舌根底下的话,一个个都想往外蹦。

“……徐总,没必要这样吧。”说之前马杰还清了清嗓子,不想显得质问的语气太弱,结果一出口听上去还是很像带着哭腔的恳求。

徐云峰盯着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呢?”

“那您能先告诉我么?”马杰吸了吸鼻子。

徐云峰:“告诉你什么?”

马杰:“为什么会是我呢?”

徐云峰这回没说话。

这个问题,他在新加坡还真试图想了一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感觉似乎是很自然的事:他想,就这样发生了。

马杰盯着他,再次深吸一口气,

“因为当初您想,就可以;而现在,哪怕我不想,仍旧是不可以的。您看,我们两个人的想法,放在天平上,重量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您真的觉得之前我和您一样开心么?啊?”

六、

徐云峰一直都知道马杰泪点不高,不过那都是在床上。

把人圈在怀里,顶弄几下,手顺着腰窝滑下去,扶着胯骨,将人拉向自己,深深浅浅地操弄,如此这般马杰就会哭。

他哭起来,眼睛红得很快,不仅眼睛,眼眶、鼻尖、耳廓和嘴唇都潮湿着发红。皱着眉头,显得很苦恼,也很可怜。眼泪从眼角滑下去,落在耳窝里,马杰偏过头蹭在他手腕上。这种偷偷摸摸地举动总使得体内的性器顶到意想不到的位置,他又哼哼唧唧紧闭眼睛,体内绞紧了,嘴抿成一条线哽咽。

徐云峰这样看着他,也看着这样的他,心中既是酸软,也觉畅快。可以垂首,用鼻尖去滑过额角与汗交错的泪痕,也可以直接板起面孔逗他,问他为什么哭,等马杰或惊惶或羞恼地否认。

其实也可以亲吻他,但徐云峰不这么干——这么做很奇怪。亲吻一个人的脸、嘴、眼睛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反正都在一颗随时带着上班的头上,似乎把水面之下的东西拿出来挂在头上——可潜规则就算放到台面上也不是正经恋爱,硬要这么说就真的不要脸了。

然而,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做,自己说着说着声音哑掉,眼镜雾起,还是头一遭,并没什么预演过的应对方略。

徐云峰立即站了起来,尴尬地把手里捏着的那个小面包丢开,竟有点儿手足无措。手下意识地上下摸摸,从胸前抽了口袋巾递给他。

马杰摘了眼镜,双手蒙着脸,狂揉一阵眼睛,闷声闷气地:“不好意思,我情绪有点儿激动……”

又揉了几把,揉得眼前红一阵绿一阵,好容易消散开,便见到徐云峰的脸。英俊的,就悬在面前,却带着困惑又苦闷的神情,熟悉又陌生。

这样的神情马杰从来没在徐云峰脸上见过,但莫名其妙的熟悉。

看了一会儿马杰想起来了,这是他自己常有的神情,奇迹般地平移到了徐云峰的脸上——他甚至有点儿想笑:老板,您有啥想不明白的?您有啥做不到的?何必跟我摆一样苦逼的脸呢?

马杰深吸一大口气,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哭,就是情绪突然上来了,您容我缓一缓……”

“好,你缓一缓。”徐云峰又靠坐回去,“我能发言么?”

七、

“新加坡的事我向你道歉——我那天晚上开车去找你就是打算说这个。至于今天,我打给你是因为我想见你。”

徐云峰就这样看着他说话。

说着忽而顿了顿,四下看看,探出身体,伸长了手,从隔壁桌拿了一盒抽纸来,放到他面前。马杰这才意识到手里那块真丝口袋巾已经被揉成又湿又皱的稀烂一团。

他刚刚伸手去拿纸盒的时候,马杰蓦地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次:徐云峰越过他,去拿床头的水喝,然后低头吻他。灰白的头发出现在自己指缝里,好像做梦一样。

“我今天开了一些会,很没意思,我说了一些话,也很没意思。然后我就自己在那儿乱想,想着想着想到我们之前说钻石的事儿,就是我妈买的那个我觉得特大特丑的那个——你记得么?”

马杰捣蒜似地点头。那么大的钻石,很难忘记。

“我觉得你说的那句话挺有意思的,假的东西,要好看才卖得出去,真的东西么,有时候,就是没那么好看。就像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过去风平浪静,看着也很好——至少我觉得不错——但你刚刚说那都是假的;而现在,眼泪鼻涕一大把,搞得鸡飞狗跳的,却是真的。所以真的假的,有那么容易分得清么?”

深更半夜,徐云峰低频的声音响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马杰垂着眼睛静静听着,瞥见徐云峰左手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

先是吓了一跳,想起他回新加坡结婚的传闻,惊慌失措地以为徐云峰失心疯了,这是要逼他做三、当破坏家庭的出轨共犯啊!

再定睛一看,松了口气:嗨,爱狗人士纪念品,一大兜子呢,我也有,放在——放在徐云峰酒店房间里了。

所以那天晚上他真带着戒指来的,什么意思啊?老板你这样我真害怕了!

马杰忽然明白自己为啥刚刚不敢走过来:他害怕徐云峰说的真有些微的道理,就像是过去的日子真有些微的快乐,十万次假意应付中真有些微的真心恍惚。

于是躲开视线,去摸桌上的鼠标:“我恐怕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些话倘或我说出来,听着会很假,但可能是真话。有些事很难看,但可能藏着真心。你要是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儿全否定了,我不能接受,也不会接受。”

徐云峰倾身凑近了些,近到马杰看到有几绺灰色头发从发胶里散了出来,灯下显得像银发,可他的眼睛这回是黑的了。

“至少我们有些时候是很开心的,不然你买那东西干什么?”徐云峰低声道。声音那么轻,却好像在马杰的胸膛大脑里一齐轰鸣似的,叫他不由一震。

“……我也没有……全盘否定……”马杰舔了舔嘴唇,有点儿透不过气。

“不过,之前有句话,我确实说错了。”

“什么话?”

“我们不是各取所需,是我需要你。”

八、

徐云峰倾身过来,双手落在办公椅上,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抓着扶手,低着头吻他。

有那么几秒马杰大脑都宕机,几乎忘记该怎么呼吸。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一个温柔的、克制的、搞得很像徐云峰爱吐槽的、拍电影式的吻。

然后他又退开些,停在一个仍能感到彼此鼻息的距离,不说话,目光直盯着马杰。马杰试图移开目光,躲避直视,却感觉有一股炽热的目光正追着他垂下的眼睛。

“其实,我、我之前……听说一些事情……”

“Enlighten me.”

“后来发现搞混了……”

徐云峰望着他笑了笑,像是在说“这不稀奇”,伸手把马杰乱掉的刘海拨开。

这一回马杰没有躲,只是更加结巴:“所以,您之前……没有和其他下属……”

话一出口,马杰其实有点儿后悔。他就是想确认一下徐云峰不会干出穿上裤子一个不爽把人直接踢出行业的缺德事,但这听上去怎么这么不对劲啊!

幸好徐云峰的反应同样剑走偏锋。

他直起身体,抱着手,十分困惑地看着马杰:“你几乎每天都开我的linked in,你不知道我之前干什么的?”

靠,我把这茬忘了!马杰浑身血都冻住了。

“我之前在咨询和投行工作……”

“嗯……”

“They hire assholes, not puppies.”

九、

马杰可以对着工牌发誓,他回公司真的是为了加班的。

然而,人类历史发展就是由口是心非与事与愿违相互交织而成的。

比方说,马杰并不打算通过陪睡来达到不做PPT的目的,然而实质上,他确实通过陪睡,达成了不做PPT的目的——虽然徐云峰没有明说,但现在显然不必做了。

一开始,只是陷在人体工学椅里,徐云峰倾着身体吻他。而后深吻变成湿吻,顺着他的喉咙往下,那对红得发烫的耳朵最终还是落入了徐云峰的掌心里。徐云峰手指很凉,马杰耳廓烫得发脆,本能地贴耳上去,寻求一点儿舒服。冰凉的手指弹弄着他的耳垂,刺激得他胯下发热。

徐云峰的另一只手扣上了他的皮带扣,极灵活地解开,隔着一层‌‍内‍‌‌裤‍‌‍‌揉捏着。许久没有被别人的手抚慰过的前端敏感至极,马杰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深吻结束在一串破碎的呻吟和悲鸣里。

徐云峰单膝跪下,埋下头去,将马杰整个性器含在口中,贴着上颚吮吸了几下。马杰被吸得头皮发麻,两条腿都在发抖,双手拢在徐云峰漂亮的灰白头发间,无力地垂下头。灰白的头发绕着他的手指,指腹贴着那颗头颅,马杰产生了一股令他眩晕的错觉:是徐云峰跪在那里服务我,不是我被强迫与他发生性关系。

这个感觉像一袋撒进他周身血脉的跳跳糖,在血管里沸腾起来。前头已经被快感包围得几乎要爆炸,眼睛鼻子也酸热起来。马杰垂着手,感到有什么东西模糊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落在灰白发间,含着性器的头颅似有所感,停了下来。

这一瞬的停滞直接拉爆了所有的感官,马杰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颅心。

徐云峰突然放开他的性器,复吻上他的嘴唇,自己前端溢出的液体,就贴着马杰和徐云峰的上唇,不真实的感觉到了极点——他几乎怀疑这是又一场荒诞又可悲的梦,醒来可能在PPT上敲出一串莫名其妙的F。

“你自己的味道。”徐云峰对他笑着说。

“……幸好……IT support的Tim……上礼拜被裁了。”马杰喘着气,头脑发晕,说些背叛无产阶级的工贼浑话。

“嗯?”

“监控……坏一礼拜了。”

十、

桌上文件推到一边,显示器拨开,马杰伏在办公桌上,几乎一抬眼就能看到桌上所有的画着“众和”logo的文具和纪念品。徐云峰缓慢而耐心地开拓着‎‍‍后‎‌‍‍穴‎‌的窄缝,他却感觉自己的脚趾都在鞋里弯曲到不能再弓起的角度,期待着疯狂。

他完全不清楚徐云峰今晚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太会说漂亮话——甚至连他自己都要扯一堆真的假的真真假假的糊涂话来做铺垫,好让最后一句图穷匕见显得更真心点儿。

在爱情基本等于拍电影的普通‌‎‍‍现‌‍‎‌代‌‍‌‎‎生活中,马杰早就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都有欲望需要满足,所以徐云峰需要马杰,马杰也需要徐云峰。

一段时间的分开只让马杰深刻意识到一件事:他住在出租屋里,对着徐云峰的照片,拿着网购的‎‍‌按‍‍‎‎‌摩‌‎棒‍‍操弄自己,叫嚷着徐云峰的名字攀上‍‎高‍‌‎‍‎潮‍‍,最后颓然在‌‍射‌‎‎‍‍精‍‎‍‌中流泪——他是没办法再回头的了。那些正常的、上轨道的、最后要被两个孩子奶粉升学的普通烦恼压垮的、教科书式山东男人生活已经彻底与他无关了。

既然是这样,既然Vivian的离职和徐云峰没有关系,既然他不是那个把人踢出行业万劫不复的混账,那他不如坦诚而绝望地面对现实:是有一些不能否认的快乐的,至少是在床上。

徐云峰进入他的时候,马杰不小心咬破了下嘴唇,一点儿铁锈和腥味透上舌尖,把所有快感都放大了。与‎‍‌按‍‍‎‎‌摩‌‎棒‍‍完全不同的硬热进入他,操干他,熟知他身体的所有细节却完全不可预料。

马杰能明显感觉到,一开始徐云峰克制着,或许是要脸,或许是怕他反悔,明显放慢了节奏,耐心惊人到让马杰以为后头有什么陷阱。

等徐云峰的手摁在他的肩头,后入的姿势让马杰能听见囊袋撞在他大腿的声音,便逐渐暴露出本性来。很奇怪,他像是这段时间完全没有过其他人似地难以自禁,一下快过一下狠狠撞入马杰体内,直逼得他连连求饶。

“慢、慢一点……我不行了……求求您……”

“马杰,我很想你。”

“……徐、徐总……我、我不行了……啊……好涨……”

徐云峰一下下都撞在敏感点上,马杰什么也顾不得,‎‌‍‍‌被‌‍‍‎‎操‌‍‍‎到茫然地抬起头,又呻吟地埋下额头去。手指在桌面上徒劳抠着,却什么也抓不住,往前伸去,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什么,死死抠住,指尖泛白。抬头一看,竟是每个人桌面都有的那盏黑色台灯。

“好在是固定住的,对吧?”徐云峰在他耳边轻笑,身下却愈发凶狠。

徐云峰也伸出的手去,覆上马杰握着带灯杆的手。一只手,晒得微黑,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覆盖着另一只手,因缺乏锻炼而柔软、苍白。

两只手上都带着一款同样的戒指,一款只要花一点儿小钱就能得到的廉价纪念品戒指。一只松脱,可以转着玩,随时可以取下;一只陷入指根肉里,轻易不可摆脱,非得上钳子、上扳手。然而,在深夜的办公室阴惨惨的灯光下,它们似乎又并无不同。

“……徐总……我……我……”马杰真的顶不住了,他‎‌‍‍‌被‌‍‍‎‎操‌‍‍‎到哭得喘不上气,汗和泪流了满面,流到舌尖都不知咸的是什么。

“你在家操你自己的时候……也这么叫么?”

“徐云峰……徐云峰、徐云峰!”

十一、

追不到材料的皮特在零点前后给马杰打了起码有十个电话,那时他正被摁在徐云峰那间休息室的沙发上,恨不能把真皮沙发抓个稀烂。

徐云峰把那手机放在要紧的地方,震动直把马杰逼到痛哭流涕——打工不带个人爱恨的马杰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恨过皮特。忍到不能忍,几乎崩溃的马杰终于抓着徐云峰的胳膊发了脾气——沙发抓不烂,胳膊还不行吗?

最后徐云峰只好让步,一面圈住他,吻着不应期流泪的马杰,一面够来自己的手机丢给他:给你个机会,骂死他。

难得有机会痛骂托马斯和皮特,马杰写了整整四屏,拿过去给徐云峰过目。

徐云峰凑过去皱着眉头看了,忍不住笑:我跟他们没这么多话说。

马杰连忙拿回手机:那我改改,您平时给他们发多少字?我发个平均值。

徐云峰伸手敲了发送:没关系,你发我认就行。

短暂的权力让山东小马着实犯了一阵晕。刚刚进去清理了自己顺便冲了一把,他现在坐在徐云峰身边,又昏又困,又喜又惧,看着他神色如常地在手机上回复邮件,不由感叹哪怕不存在生殖隔离,但人和人也可能不是一个物种。

不过,见他看着看着脸沉下来,马杰小心道:他们回了?

徐云峰摇头:不是,工作上的事。说着,放下手机:“你要在这里休息么?还是我送你回去?”

“我打车回去呗,这个点能报呢。”话一出口,马杰又后悔了。

干啊嘴比脑快,他是不是打算带我回酒店,但我真的不行了。老板,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策啊!虽说咱们这个确实也不是长久的事,但没必要就把命搭上啊。

“好,随你。”

很好很好,今天果然心情不错。不对,他一开始心情并不好的样子。

马杰突然想起今天徐云峰是自己先喝了酒的,忍不住道:“您今天也喝了酒的。”

本意是提醒他别开车,徐云峰再次会错意:“嗯,心情不好。”

“为什么?”

别把锅甩给我啊,跟我没关系。有关系也没关系了。

“工作很烦,我不想干了。”

马杰头一回觉得跟徐云峰都这么有共鸣,更忍不住打听的心:“哦,所以您说开了没意思的会,说了没意思的话,是这个意思?您都说啥了?”

徐云峰看着他:“也没什么,开会嘛,就是坐一起吵架,什么好狗不挡路,挡路我就把你们一起做掉之类放狠话的,没什么意思。”他摆摆手,不愿深聊,马杰便也不敢问了。徐云峰的脸色看着不像是光放了狠话那么简单,他是想打听,不是想死。

送至楼下,车都到了,马杰忽然想起一事:“突然想起来,我有Tim那部机admin code,要不安全起见,我还是回去看一眼,万一拍到了……”

“拍到就拍到,有什么大不了的。”徐云峰见马杰眼睛又瞪起来,拍拍他的背笑道,“实在不行把剩下的也给开了呗。”

“哈?什么?”马杰打了个冷战,“不行不行,这跟人家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上去看一眼。”

“行了,车都来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保证不会出事的,好么?”

“您还是别保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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