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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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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9年的早些时候,16岁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在通向戈德里克以外的牛车上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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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9年的早些时候,16岁的盖勒特·格林德沃在通向戈德里克以外的牛车上颠簸。

醉醺醺的老车夫挥着鞭子,嘴里含含糊糊哼不成调调,拉车的老牛不情不愿地扭捏前进,把本来就不算短的路程无限拉长。

换做平时,盖勒特一定不会屈尊降纡地把自己塞进霉变的稻草堆里,并且时刻提防着自己不会从随时都有可能会散架的木板上栽下去。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这是整个山谷里,被断了经济来源的盖勒特唯一能支付得起的交通工具了。

他得快一些,趁着睡眠中的巴希达姑婆还没有醒来。

退休隐居的巴希达本应该安享自己的老年生活,却在盖勒特被父亲赶出家门以后,收到了侄孙的一封让她读起来忍不住老泪纵横的信,自愿担当起了照料他的责任。

“我的侄孙盖尔,我可怜的好孩子”巴希达絮絮叨叨地对着邻居坎德拉抱怨,当然,如果忽略掉盖勒特在学校里的“累累罪行”的话,巴希达说的应当没错,“他只是有些冲动,就为了能离开学校专心画画跟他父亲闹翻了,被赶出家门,流浪在外。”

“可怜的流浪在外的好孩子”盖勒特换了个姿势,让蜷曲发麻的双腿略略舒展,却换来了陈旧牛车的一阵哀嚎。

他从格林德沃庄园一路辗转到大洋彼岸的英吉利海峡。来到山谷之后,盖勒特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生活,或者说是以戈德里克为代表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枯燥的山谷像河边老旧的水筒车,岁月流水一样淌过去,冲刷着老化的零件,它却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吱呀吱呀”机械地转动着,消耗着索然无味的生命。

山谷的生活足够闲适惬意,永远满到可以溢出来的谷仓填满了寂寞,漫山遍野的肥美牛羊啃干净了抱负。你想来一场流血斗争和政治辩论?不存在的。老农夫一定会敲敲你意气风发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告诉你这些不切实际的玩意换不来晚上热腾腾的薯饼。两相比较之下,他更愿意效仿革命年代食不果腹但又满腔激情的流亡者,过着流浪却又激荡的生活,而不是待在墨守成规的小村庄里安分守己。

异国的旅途里,他看见资本的利刃剜出人的血肉填埋进无休无止的机器,工业把废弃物呕吐进名为人性的河流。资本家把代表来世天堂的象牙塔无情击碎,又亲自用金钱堆积起了另一个虚无的现世琉璃塔。民愤在堆积,怨怼在滋生,但是资本作为强势的一方占领绝对高地,民众的声音在被压抑着气丝若离。

乡间雾气沾湿了受难的基督像的眼角,虔诚的修女低声抽泣着祷告。浑厚的晨钟突兀地响起,把灰蒙蒙的天际撞出一道金灿灿的裂缝。

但是盖勒特的眼里没有眼泪,只有漠然。

这个糟糕的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昙花一现的盛世转瞬即逝。在什么也握不住的年代里,盖勒特选择留下永恒的艺术。

只有艺术,也唯有艺术才能永世不灭长存于世。盖勒特决定拿起画笔,他要用色彩建造一个名叫盖勒特的伊甸乐园。

老车夫打着酒嗝借着酒劲挥起皮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牛背上。

远处,山谷尽头巴希达的小木屋被大雾裹挟着越来越模糊,薄薄的水雾不甘心地纠缠上来,打湿了盖勒特的金发。

走上伦敦的街头,盖勒特觉得自己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混乱。

衣衫褴褛的母亲背着病恹恹的婴儿缠上来,非要兜售一支噙着露水的红玫瑰;电车司机像是在和谁拼命一样,带着乘客的惊呼加大马力全速冲刺;萝卜头大小的报童穿梭在皮靴和高跟鞋之中,叫卖着最新的晨报。

好吧好吧,就算盖勒特好不容易“突破”了层层阻碍到达了事先约定的见面地点,但是显而易见并不准时,还是免不了理查德对他上到头发丝下到脚底板的冷嘲热讽:“很荣幸能在您百忙之中见您一面,格林德沃先生。哦,您的发型很不错,它的美观程度让我觉得自己被晾在马路上闻着致死的毒雾是值得的。不过您的鞋子的整洁程度让我实在不忍心责怪您的迟到,因为它们看起来实在太糟糕了,可见您赶路之辛苦。”

显然,马格努斯对于盖勒特的姗姗来迟颇为宽容。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略表宽慰,借着回身的功夫歪了歪圆脑袋朝理查德挤挤眼睛。

只不过,盖勒特对马格努斯的小动作无动于衷。

因为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是灰蒙蒙城市里盖勒特能看见的唯一的色彩,盛着海水一样的蔚蓝色,眼波流转间,映出波光粼粼的水面。

盖勒特被迷住了。

眼睛的主人半蹲着身子,接过妇人手中和他发色一样明艳的红玫瑰,又递过几枚远高于玫瑰售价的硬币,妇人感恩戴德地接过后,他站直了身体,却敏锐地察觉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

可以说,那些值得被称为“重要的时刻”给我们留下的回忆往往是迷蒙而又模糊的。但最令人遗憾之处也在于,往往当时置身其中的时候我们并不自知。

所以,此时背着画板站在熙熙攘攘街头的盖勒特不会知道,这一刻对他来说,或者,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等到马格努斯热情地招呼阿不思过来并准备开始做简单的介绍时,盖勒特仍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至于马格努斯说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直到阿不思上前想要进行礼貌的问候,距离的拉近破坏了盖勒特的观察,他突兀地开口:“退回去,别动!”

不仅是阿不思,连马格努斯和查理德闻言都被吓了一跳。好在阿不思足够镇静,短暂的错愕之后,后退了一段距离,“这样,可以吗?”

盖勒特在湛蓝色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沉默地对视了一阵后,马格努斯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揽过盖勒特的肩膀,提议一起去附近的湖边商讨接下来的拍摄。

不过,所谓“商讨”,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听马格努斯和理查德因为全方位的意见不合而拌嘴。也正因如此,他们甚至都没能商量好如何开始。盖勒特可没心情听他们聒噪,拎起背包,到河岸边坐下。

他把颜料挤在调色盘上,拿出刮刀,努力回忆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在脑海里比对着调配,他想要得到那种惊心动魄的色彩。盖勒特不断翻找着合适颜料,皱起眉头,用沾着颜料的手捞了一把碍事的金发,把花花绿绿的颜料蹭到他的面颊上。

“白的呢,白的……”盖勒特嘀咕着,在散落在地上乱七八糟的颜料堆里翻找。

“您要找的,是这个么?”

盖勒特抬起眸子,是那双蓝色的眼睛。

嗯,要加点白,再加点……盖勒特仔细的端详着那一抹蓝色,并没有急着接过,只是缓慢地伸出手。

“对不起,先生,希望我没有打搅到您。”阿不思体贴地前移,将那管白色颜料递到盖勒特的手心。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没事。”盖勒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东西,低下头在调色盘上挤出了一些。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颇为绅士的面孔,“你可以坐下。”

阿不思理了理乱七八糟的颜料,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

“您是个画家?”阿不思问道。

盖勒特只是嗤笑了一声。

阿不思歪了歪头,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盖勒特用余光默默地观察着身边的青年,手上的画笔不停,接着说下去。“我父亲曾今说过,我的画烂透了,而我也不要妄想能够成为画家。”

“但是您并没有就此放弃。”

“一个利欲熏心、满脑肥肠的投机分子,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盖勒特鄙夷地撇了撇嘴。

“在这样的世道,能够像您一样摒去杂念、坚守热爱的人实是在不多了。”阿不思语气平缓,但盖勒特细细咀嚼着他的措辞,只觉得他浅显词句的背后是深不可测。

“这个无可救药的时代,人人都在道貌岸然地追求些什么,表面上风光无限、义愤填膺。实际上想的是金钱、名利和数不清楚的肮脏东西。”

“那您追求的是什么?”阿不思含笑看着他。

盖勒特画笔一顿,侧过脸和他对视。

“让这个世界别再烂下去,用我自己的方式。”

语毕,盖勒特隔着凌乱的碎发看着轻笑出声的阿不思,他很意外自己没有感到不悦。青年扬起的嘴角和熠熠生辉的双眼反而让他有一种久违的畅快。

直到阿不思递过手帕,盖勒特才略显尴尬地反应过来,借着清澈如镜的湖水,懊恼地抹掉了脸上的污渍。

远处,马格努斯和查理德对着抓拍的成果啧啧称赞。

相片里,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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