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18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提着行李从戈德里克山谷只身前往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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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9年,18岁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提着行李从戈德里克山谷只身前往伦敦。他趴在窗口,望着家乡变成愈来愈小的一个黑点,然后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铁轨一节一节在他面前延展开来,就像一条隐秘的线,那一头拴在戈德里克,这一头握在阿不思手里,一寸一寸记录着他离乡的距离,也昭示着他即将变成客居的异乡人。
伦敦总是多雾的,这对于年轻的淑女绅士来说可不是很友好,他们一身的欢愉与雀跃需要在阳光下释放,他们的青春要伴着圆舞曲漾出漂亮的波纹,而不是在雾霭的天气里,蜗居在死气沉沉的图书馆啃大部头书。
但是阿不思却相反,他喜欢雾天。
当然,不止是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不用从研究课题里抽身去参加“有益”的聚会,即使这一点足够具有魅力。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异乡才和故乡有些许相似,他仿佛又回到了浓雾化不开的戈德里克山谷。
每当伦敦雾气缭绕的时候,阿不思总会拉开紧闭的窗帘,拨开堆砌成山的书籍,在窗边静静地走神。对,就是走神。平日里阿不思总把自己的头脑塞得满满当当,制定的计划一条接一条。他是拉满发条的机器,没有片刻闲暇,或者说,他不允许自己停下来。
可是,唯有此刻,他把思想放空,抬眼望向被白茫茫的雾气充盈的城市,明明灭灭的灯光,还有玻璃上浑圆的水滴,歪歪斜斜地淌下来,一颗粘一颗,最终连成一条一条的水线,把窗子划得四分五裂。
这水滴让他想起母亲的眼泪。
“坎德拉一直是个坚韧的女人。”邻居巴希达曾今说过。这种坚韧支撑她在丈夫死后独自抚养三个孩子,几乎要耗尽自己的心力。同样,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坎德拉不允许自己成为任何人的阻力,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行。
当她知道阿不思想要放弃大学教育留在家中分担生计时,那双自珀西瓦尔死后就变得干枯空洞的双眼突然充满了泪水。
“你要出去,你不能被牵绊在这里!” 坎德拉流着泪说。
“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阿不服思拧着眉毛说。
“哥哥,你替我出去看看。”阿利安娜浅笑着说。
阿不思拉上了窗帘,转身走出去。
这是一个世纪末,是资本的盛世,人性的衰世。工业的重锤下,人们惶惶不可度日,“面包与自由”遥遥无期,街头巷尾充斥着宿醉的酒鬼,好像杜子酒可以拯救濒临崩溃的生计。比起革命,民众更倾向于用廉价的酒精麻痹自己,以此,来挣脱这个社会中的种种枷锁。
这就是阿不思眼中的1899。
埃菲亚斯·多吉找到阿不思的时候,他正在试吃蜂蜜公爵甜品店的新款蛋糕,并贴心地给出改良意见:“柠檬的味道可以再浓郁一些,糖霜最好多撒一点,当然,你知道的,我非常嗜甜……”一旁的店员熟练地记在小本本上,可想而知,这场景肯定发生过很多次了。
“阿不思!你怎么在这里,难道西蒙没有帮我传话吗?我一直在找你。”多吉气喘吁吁地说。
嘴里抿着蛋糕的阿不思从善如流地把碟子递过去,嘴角同时挂着微笑和蛋糕屑说:“要来点吗?”
“来不及了,快走吧!”
“嘿,多吉,我的试吃礼包还没有拿!”
“小心看路,多吉!”
“我们到了!”多吉一边加大力度喘气一边说。
“是的,毕竟我们已近狂奔了五条街道撞了七个行人接受了四个电车司机的咒骂,再跑下去的话,我真的要怀疑我们是不是流窜街头的危险犯罪分子了。对了,我们要去哪里?”
等待回音的时候,阿不思借着街边咖啡馆玻璃当镜子,抹干净了嘴角,没想到玻璃那一侧竟然映出了个圆滚滚的大脑袋,一双眨巴着的眼睛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扁扁的鼻梁下面挂着两条大胡子,整颗脑袋都在朝他微笑着,阿不思略略点头致意,就被多吉猛的一拽,几乎是栓在多吉后面进了一家咖啡馆。
“哦,三点四十九分零五十七秒,恭喜二位能在‘礼貌’的时间范围里到达。说话的这一位就坐在“圆脑袋”先生旁边,很好的诠释了“圆脑袋”先生外表的完全反面,窄到只能放下一颗鼻子的面颊上面依次摆放了眨都不眨一下的两颗眼球、一丝不苟的“完美”细胡子,尖脑袋上差了一小片“乌云”作为头发。
“别这么说,毕竟我们约定的时间可是四点整。”“圆脑袋”先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旁边的这位是马格努斯·赫希菲尔德教授,是内科医生和性学家。我,理查德·奥斯瓦尔德,一名导演。我想,这位……”
“阿布思·铛布哩抖先生。”圆脑袋马格努斯·赫希菲尔德教授小声提醒。
“额,好的,埃不思·邓布瑞兜先生,您应该知道您今天来的目的吧?”
多吉暗暗骂了一句糟糕。
“事实上,我并不知情。”尽管被莫名其妙地打断了甜品试吃、莫名其妙地被拉着进行了一场城市逃亡、又莫名其妙地被两个莫名其妙的连他名字都念不对的人盘问,但是阿不思依旧温和的近乎变态地微笑回应。
尖脑袋先生脑袋上的乌云明显黑了一黑,阿不思觉得它马上就要电闪雷鸣了。
果然,尖脑袋先生的头发像过了电一样一根根竖起,“你竟然不知道?你竟然如此不重视?你……”
马格努斯教授见情况不妙,果断采取行动,一边安抚快要爆炸的理查德导演,一边示意多吉把阿不思拉走。
等到理查德导演暂时脱离自爆的危险后,多吉也已经把来这里的原因告诉了阿不思,虽然只是多吉单方面这么认为。
“你们是说,希望我参演你们的电影?”阿不思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准确来说,你是主演。” 马格努斯微笑着补充。
“可我没有学习过表演,也没有相关的经验。” 阿不思继续小心翼翼地问。
“事实上,如果我们需要专业的演员,我们可以直接去艺术学院,完全没必要来找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 理查德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期待。
“因为那些演员都太贵啦。” 马格努斯抢着说。
被理查德狠狠剜了一眼后,马格努斯悲伤地耷拉下脑袋。
“当然是因为你是社会心理学最优秀的学生,而且样貌出众,除了你,整个伦敦我再想不到别人了。”多吉钻着空子推销阿不思。
听出了多吉意图的阿不思抿了抿嘴,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尽管他真的想不明白他的专业和应聘电影演员之间有什么联系。
不过,很快,马格努斯就给出了回答。
“亲爱的阿不思,在你的朋友联系我们之后,我专门去看了你近期的研究。虽然我们的研究方向不完全一致,但是我相信在某些方面我们是可以达成共识的。我们都在思考如何让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更包容。我很喜欢你文章里的一句话‘爱是比一切事物都要强大的力量’,理查德和我想要拍摄的电影主题就是爱,多样的爱,没有顾忌的爱。我能感受到你对这个社会的担忧,你希望做些什么让她变得更好。实话说吧,知道我们电影内容的演员都吓跑啦,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不是谁都能理解我们对于构建美好社会的热忱。”语毕,马格努斯俏皮地眨眨眼。
“我们长期以来的想法和感受,有一天将会被某个陌生人一语道破。”
马格努斯的话十分见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阿不思长久以来的思考。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从未与其他人在这样的方面有过共鸣,阿不思有一种被理解的喜悦。
这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演员拒演。
马格努斯像模像样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我们的表演比较随意,主要就是为了突出里面的思想。” 马格努斯郑重其事地说。
“同性恋?”多吉惊叫了起来。
好在阿不思尚能保持理智。“不好意思先生,这就是您说的,‘多样的爱’?”
“对!”显然马格努斯对于自己刚才的说辞颇为满意。
阿不思花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缓过神来思考。
这次连马格努斯也不再出声了,三个人静静地等待着他。
出奇的安静。
这一次,理查德头顶上的乌云平等地覆盖在四个人头上。
“您是人道主义科学委员会WHK的创建者马格努斯·赫希菲尔德教授?”阿不思翻阅着马格努斯递来的册子。实际上,那是一本宣传册。
“是的。”马格努斯没有再嬉笑了,正色道。
“所以,您的电影拍摄是为了扩大您组织的影响,以抵制德国刑法175条规定,保护同性恋者的权益?”阿不思敏锐地整理着思绪。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承认时下同性恋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无数的人因为他而获罪。可我刚刚也说了,这个社会需要的是‘多样的爱’。所以我们在四处碰壁之后添加了学科条件,这也是你的朋友替我们找到你的原因,我相信你的专业知识允许你理解我们的苦心。” 马格努斯真诚地说。
“要不我们走吧。”多吉有些内疚,毕竟是他张罗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有仔细了解清楚,冒冒失失地就把阿不思带来了。
“没事。”阿不思轻声安慰多吉。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而且,拍摄也需要时间,我要回去看看有没有空闲。”阿不思的口气依旧柔和。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格努斯转头问理查德。
“有。”
“那请说。”
“我要申明一点:如果你参演,我一定会付你足够的薪水。” 理查德恨恨地说。
马格努斯滑稽地摆了个鬼脸,无奈地摆摆手。“你怎么还记得这个玩笑。”
分别的时候,马格努斯再次表达了对于阿不思的邀请,留下了最便捷的联系方式,希望阿不思考虑好了可以尽快通知他。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多吉,阿不思晃晃悠悠地步行回家。
这是一天中阿不思最喜欢的时刻。
醇厚的钟声撞翻了天际的一杯美酒,把白白的棉云染得通红。落日的余晖是金光闪闪的亮粉,泼洒在天空,天空装不下那么多,于是就掉进了河水里,于是水面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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