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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伯特说这话时旁边的以利亚的表情还是如他平常那样,没有什么变化——但赫伯特能感受到,勾勒着他腰线的、柔软的西服马甲,以及他腰窝那处的皮肤,正被对方警告般地用指腹轻抵着,似乎只要他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话,那里就会被狠狠摁住,陷下去。
他微微抬起唇角,感到十分有趣,于是便不动神色地向后挪了两英寸,让那里被衣物所虚掩着的销声匿迹,皮肤因为接触而凹陷下去。
以利亚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低头扫了一眼表,并没有打算接受采访或者插入话题的意思。
沃尔夫全程围观了他们的小动作,并没有选择揭穿他们——兄弟间需要亲密些——但这气氛是不是有些过于亲密了?他们间的气质近乎混淆在一块,沃尔夫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们是一个人。
“那么,你们来这个城市干什么?你们不是本地人。”他问。
“我亲爱的弟弟是名商人,先生。他今天刚巧要到辛彼得号上做些生意,我来送送他——我是名私家侦探。”沃尔夫听见赫伯特这么说道,“嗯……有人说过你严重的睡眠问题吗,先生?”
“你的眼睑下垂,黑色素的淤积程度真是可怖,看得出来平常有很严重的失眠症状。”他脸上的微笑并没有褪去,而是更加张扬地附在他的脸上,“而经常性地心悸、恐慌以及焦虑恐怕经常伴随着你——它们写在了你的脸上。也许我的话会让你感到被冒犯,而我想友善提醒你:不要陷入药物滥用的死循环,这将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沃尔夫的表情有些僵硬,显然,这位大编辑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形,被这一长串语速极快且十分不礼貌的话给砸蒙了。
赫伯特像是并没有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一般,继续说:“沃尔夫·斯德林先生,也许你想问我们一些细节,我猜是关于身份之类的,但请你准备好了解这些的筹码。”
沃尔夫沉默片刻,并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他转过身在不远处的中央广场上的报童那里买了份报纸,然后走到了他们面前,摊开那张印色黑白的铜版纸。
“侦探先生,我并不觉得被冒犯。”他说,“相反,我想聘用你,帮我来找一些证据。”
这话说完,沃尔夫指着报纸上最边角处的一则寻人启事,照片上的是个男孩,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羞赧地露出牙齿,笑得很灿烂。他有着金黄色的卷发,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看得出来家庭条件并不好。
寻人启事
各位市民朋友们:
如图,该名男童于昨日午时在中央广场失踪,走失时身穿白色衬衫,以及黑色牛仔裤,由于节日来临人潮拥挤,与父母走散。若有市民发现该男童,请送往本洲警察局,或移交当地巡抚警官。
“昨天,也就是4月25日,刚走失一名孩子。”沃尔夫这么说着,“这也许看上去没什么,但我统计了今年几个月来的儿童走失数据,相较于往年几乎翻了一番,而且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再回来——感谢我们廉洁且反应迅速的政府吧。关于我调查到的细节,在你们决定接受我的委托之前,我无法和你们阐述,但绝对和这只船上的那些畜牲的灰色产业链有关。”
“如果你们愿意,我希望你们能加入我的团队。”面前的两人面面相觑,他说到这里时抬起了头,三个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我将曝光这个罪恶云集的地方。”沃尔夫低声说着,“如果这个软弱无能的政府做不到,那就我来,这才是我们这些新闻工作者仅仅能做的。”
“而我相信你们,会理解我的动机。”
赫伯特听到这里,放声笑了起来。他看着沃尔夫,说:“你早知道我们的身世了吧?”
沃尔夫摩挲着他的那只钢笔,从兜里拿出了一包雪茄,挑了一只,用打火机点燃时,开口说:“你说那个违规查处的孤儿院吗?我曾经的确追查过这件事情,也许知道一些细节。”
赫伯特沉默了一会,转头看着远方,过了一会才低声说:“是吗?”
“因此我才很肯定你们会帮忙。”沃尔夫低头抽了口雪茄,朝着空气里吐了个漂亮的眼圈,这位平日里刻薄的主编先生罕见的语气温柔,“我相信你们理解,孩子们不应该被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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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某个冬天,帕尔维什教区的威尔斯孤儿院大门口,干事菲德普特正领一批孩子下了马车。冬日里寒冷的风吹过他们的头顶,即使在这样的温度下他们依旧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有几个被冻得手脚僵硬,完全走不动道了。
地上堆积的雪盖过了一些身材矮小的孩子的大腿,他们因为过低温而瑟瑟发抖,但一个都不敢慢下来,生怕因为跟不上队伍,被留在这荒郊野岭里。
其中最高的,领头的那个孩子,头发有着如同麦田一般的金色,凌乱地铺在脑袋顶上。当然,这种发型并没有让他这个人显得不修边幅,大概是由于他那张漂亮的脸蛋。
走在他身后的那个孩子名叫大卫,正艰难地跟着他和前面的菲德普特,在体力不太够用的情况下依然试图搭话。
“嘿,你叫什么名字?”大卫开口问道,说话时因为极低的温度而吐出了白色的水汽。
男孩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嗨,哥们,你话真少。”大卫喘着气说,“一路上你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他一个不留神,估计是踩到了雪地里的石块之类的障碍物,差点就要摔倒了。走在前面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用手臂拖了他一下。
“差点摔了一跤,老兄,谢谢你啊。”大卫站直了身子,说。
那个男生摇了摇头,说了目前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小心。”
“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吗?”大卫见他说话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试图让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多说些话。
“孤儿院。”男生说。
“对,孤儿院。”大卫说,“那里肯定不如索菲尔奶奶的家里,真搞不懂理事会为什么要把我们送过来。”
男生没有说话,大卫知道他又不会开口了,只好长叹了一口气,转头跟身后的孩子聊起天来。
这列队伍在雪地里留下了一道痕迹,他们缓慢地移动着,最后终于在后山前的一栋房屋内停下来了。
“孩子们,进来吧。”菲德普特这么说着,拉开了那扇高大沉重的木门。
那些年轻的小罗雀们听到这句话,眼睛发亮,急匆匆地一拥而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在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中,只有那位金发男孩走在了最后,朝后看了一眼。干事菲德普特和他对视着,握着把手轻轻一拉,发出一声“砰”的声响,男孩黑色眼瞳里的光晃了晃。
孤儿院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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