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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为君仗剑斩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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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蛰伏,只为取你一命

-----正文-----

分别前,薛与时有个奇怪的嘱咐:莫要返回逍遥派,让花门主送你去少林寺闭关。答应他衣食住行皆在方丈的照护之下,闭关之时不见任何外人,逍遥派人,花门主,自然也包括他。

李明思问为什么。

“师弟,就当是为了万无一失,就算你了结我一桩心愿。”

薛与时的眼睫洒下淡色的阴影,暗粉的唇间跳出那个久违的称呼——“师弟”。李明思盯着他的嘴唇,依旧一头雾水,但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他与花门主半是游玩,半是赶路地来到少林寺。慈眉善目的方丈长眉及肩,寺庙的檀香缠身,让年迈方丈的面目有了些许佛性。暗沉的冬枝肃穆中带着温和,默默承载着一两团灰黑的鸟巢。这是绝佳的闭关之地,又是武林至圣之殿堂,恩怨从此打止,俗尘在此涤净。方丈给他一整间俗家子弟的禅院,小沙弥给他送来寺院清淡的斋饭。李明思本来物欲寡少,如此安排已经让他不胜感激。

他晨起练剑,只着单薄的夏衣,勃发的剑意与奔腾的内力足以驱散寒凉。一声声悠长的剑鸣堆积成不绝的声浪,与不远处缓慢的寺钟之声融为一体。他花费许多时间坐禅修行,禅院的时间流淌得迟缓而静谧。

他的内心并不总是安宁的。佛门清净之地,他不敢胡乱地肖想。他只有在深夜翻出禅院,来到后山间一处名唤“回心崖”的悬崖,才敢借着夜色的掩盖,痴痴地望向朦胧遥远的月,有些灰白的月色像极了那个人的皮肤。他似乎可以嗅到风中一缕药香,薛与时总是醉酒,可李明思老是记得他沐浴更衣之后,被火熏暖的衣服上干燥香新的药味。

他躲回禅院,用长久的禅定压下心头的颤抖。他闲时也会做梦,梦里是形形‍‎‌‍‎色‍‎‍‌‌色‍‌‎的薛与时的痕迹:练剑时意气风发的笑容……屋脊上泛着醉意的风目……更有西湖的雪,薛与时瘦削的身姿,他总觉得那孱弱的病体中隐藏着一股生机。

苍白的薛与时早已不是那意气风发的大师兄,可他终于明白了,仅仅只是“薛与时”三个字,便能让他身不由己地眷恋。

他忽然发觉自己梦了许久——不知是禅定还是梦境。地热与蝉鸣攀爬上他的肩膀,他从坐禅中惊起,环顾寻找梦中人的踪影,他走出禅房,满眼已是浓郁的绿。

五月已至,再过几日便是初五,武林英雄将在少林寺山下论剑。

逍遥剑闪烁着青光,他从那寒凉的青剑中窥见自己的倒影,又仿佛看见薛与时的眼睛。他想到了师父临终的模样,乔无忌打败大师兄时阴恻恻的笑。

逍遥派与无极宗掌门的对决早已传遍了天下。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沸腾的人声几乎搅动高台的流云。扎眼的红旗在灰蒙蒙的天地间飘扬,云间隐隐有一声雷鸣。这是武林大会的第一日,雷雨将至,便让这旷世的对决成为武林论剑的开端。

李明思步履从容,在那比武的坐席之中,他看见花门主第一次显出严肃的神情。李明思走上前问:“他在哪里?”

花门主答:你只专心比武,薛老板自在人群之中。李明思点点头,朝那倨傲伫立的乔无忌走去。今天的乔无忌显得有些不安,似乎埋怨地朝逍遥派的坐席上看了一眼。李明思近在咫尺了。乔无忌宣战的声音有些迟疑:“今日终于得见万化逍遥剑的真传。逍遥派之有李掌门,老掌门得以九泉含笑了。”

李明思却很淡然,只回答他:“我要为一人扳回一局。”

对决就此开始。乔无忌先手出剑,迎面一刺,李明思耳畔响起一阵震鸣。果真无极宗剑法霸道至极,剑剑堂皇,招招致命,似要将江湖种种人情牵绊劈断在武场之上,丝毫不留情面。随着乔无忌旋身剑舞,每一次出剑,武场边便响起一阵高亢的喝彩,似要与长剑交接的嘶鸣共同撕破雾霭。李明思也为这刚劲炫目的剑法惊叹,十招之内,他也只得连连退步,掣剑格挡。乔无忌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看着沉默呆愣的李明思,手中剑舞不禁越发张扬肆虐了起来。

在喝彩的间隙,台下人群中也响起窸窣怀疑之声。人们看着李明思困于防守,迟迟不肯进攻,与那凌厉迅疾的传闻大相径庭。未曾亲见李明思剑法的,渐渐有了戏谑冷语,说李明思名不副实;亲见过李明思剑法的,或是已与人争执起来,或是同样地沉默,凝重地紧盯着二人的一招一式。有心人的眼睛紧随二人交接的剑锋,长剑飞旋留下的光晕,目不离剑,而李明思也正是如此。

远处的看客注意不到,在交战的距离之间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乔无忌感到奇怪,李明思还处于弱势,自己也因为毫不留情的进攻而逐渐脸热发汗,可李明思却从容泰然,鬓角的发丝不乱,薄薄的细汗反倒将鬓发沁得更加服帖 。乔无忌扫视看台,发现有一两位江湖前辈忽然站起了身子。

事情就是在这时开始转变的。

剑尖传来一次极短的迟滞感,乔无忌感到李明思的剑阻住了他剑锋欲行的轨迹——或许是凑巧吧,还是错觉?他瞟了一眼李明思,却发现那双鹰似的眼在刀光剑影中闪烁发光,似乎要将他刺穿。兵刃的火花之间,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李明思笑了一下。

那笑容如痴如醉,仿佛是品尝到琼浆的酒徒。乔无忌忽然感到头皮阴凉发麻。渐渐地,人们听到那剑击之声愈发洪亮,由往来试探的清越,逐渐带上了令人惊心的狠劲。李明思忽然转守为攻,剑尖如急雨般在乔无忌周身落下,看台上传出几声惊叹,不是叫好,听着像是为乔无忌感到惊心。

李明思的剑刃如纠缠不休的流云,好似蛛网一般粘附在乔无忌的剑路上,若说乔无忌剑意磅礴如海,李明思便如一块块礁石,在一川洪流之中忽然将其阻滞。渐渐地,乔无忌感到吃力起来,李明思还未看穿他的路数,可总是能精准地卸下他最倾力的一击,又还以出其不意的反攻,好似漩涡一般扰乱乔无忌往后数招的走势——现在乔无忌不得不抵御李明思连绵不断的奇袭了。

乔无忌感到乏力:他引以为傲的强攻化解在李明思流水般的卸劲之中,而李明思的出剑越来越不留反击的余隙。每当乔无忌提起一口气,准备奋力劈砍,李明思便剑出奇招,或旁击腰侧,或忽挑下盘,让乔无忌一口恶气硬生生憋在胸中,闷在剑里,让他感到窒息。

不知如此往复了多少回合,人们不再喝彩了,只是屏息凝神,更加紧张地捕捉着剑锋的狂舞,生怕漏看一个细节。有高人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四!”

是“四”!四招,乔无忌连续四招的剑路皆被李明思看穿了。

至此,李明思眼中的神光忽然消散,仿佛终于将乔无忌咀嚼至无味。李明思的神情挑起了乔无忌的怒火,他奋力一刺,眼前银花旋转,手中的长剑发疯似地飞了出去,最后疲软地掉在地上。

李明思旋一剑花,扫出一丝柔和的剑气,长剑入鞘。

霎时,头顶上荡起一声尖锐的怪叫,众人在愕然中抬头,从乌云的缝隙里窥见一片洁白的尾羽。

天地间荡起一声惊心的鹤唳。

一声炸雷与人群的欢呼声同时响起。乔无忌两手空空,失神独立于高台之上,被大雨浇了满身。人们惊慌地离席避雨,一边惊恐地咒骂这不和时宜的大雨,一边又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惊叹那神乎其神的剑技。

李明思早已离开,因为他在人群中找不到薛与时。

他跟着花门主一同回到少林寺的寓所。花门主带着门人在院中寻找,李明思在院中等待,向一名端茶送水的小沙弥询问。

“啊,那位着白衣的薛施主?他方才问我后山回心崖怎么去,我便告诉了他。”李明思感激不尽,小沙弥合手“阿弥陀佛”,提着铜壶继续忙碌了。

李明思疾步向回心崖奔去,舒畅痛快得仿佛三魂七魄皆冲向云霄,被酣畅的大雨洗刷着。李明思思绪纷飞:我为他与师父赢回了一局,逍遥剑法从来都不逊于无极剑。他可看到了?他可感到欣喜?我早该唤那句“师兄”,太多话我早该同他说……回心崖近在眼前,淅淅沥沥的雨打得林木噼啪作响,他依稀看见了那白衣的身影,他的心尖上漾起涟漪。但他忽然在林木间止住了。

不对。薛与时疾病缠身,在大雨中咳嗽却并不带伞,更不用提那白衣面前的三五个黑影——一群蒙面人?那忽然出现的身影让李明思的眼睛顿时圆睁起来,乔无忌?!他为何在这里?李明思眼中的狂喜顿时冻结成警惕的寒光。

“佛门清净,不容污秽血光。乔掌门特意约我来到此地,还算有一分良心。”薛与时的声音几乎被狂风冷雨掩盖了,“李掌门未能中毒,怕是让乔掌门失望了。”

乔无忌?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听乔无忌冷哼一声:“我就猜是你从中作梗,否则他怎会自己想到在外闭关。”

短短几句话恍若闪电一般击中了李明思脑海中的蛛丝马迹:他并无什么仇家,只有门中人知道他去拜访霜花别苑,可为何他们的马车会在半路倾翻,车夫暴死;花门主为何别有深意地向他询问杨无愧,为何怪异地提到杨无愧倒的一杯茶;他想起花门主记载着那摧人经脉的寒毒的手记——花门主早就暗示过他,薛与时的病是乔无忌种下的病根,可他没有细究。

“可惜光阴无可挽回,即便你发现了寒毒,帮得了你师弟,却帮不了十年前的自己。光凭那花门主的医术,对你而言想必也于事无补了。”

李明思眼中燃起猩红的热意,那一刻他乱了气息。

“什么人?!”乔无忌怒斥一声,蒙面人立即将刀架上薛与时的脖颈。乔无忌抽出一个蒙面人的剑,指向李明思藏匿的灌丛。

“寒毒……当年是乔无忌给你下了毒?”李明思终于现身,抽出长剑,悲戚而彻悟地注视着薛与时。在一瞬间的惊异之后,乔无忌的脸重新狠戾起来,剑刃虚刺在薛与时的胸膛。薛与时放肆地大不止笑:“看来乔掌门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我这师弟。”

乔无忌的面容因狡辩而扭曲:“你退出江湖多时,丧家之犬的一面之词,哪里有人会买你的账呢?李掌门要因他而引得我们两派厮杀,当真值得吗?”

老掌门仙逝后,逍遥派之外强中干,无极宗之蒸蒸日上乃是武林之共识,一个乔无忌不足畏惧,可两派相争,便要门徒厮杀,李明思之剑可以轻取乔无忌性命,可偌大的逍遥派却不一定能腥风血雨保全。败则山门倾覆,赢也尸横遍地。

近处的山背后电光闪耀,逍遥剑青光一闪,又迅速地熄灭了。李明思缓缓垂下剑刃:“你有什么要求?”

乔无忌倨傲地扬起鼻子,也作势撤了抵住薛与时的剑锋:“我记得当年跪在我无极宗门之前,劝阻薛老板离山的正是李掌门。既然如此,我要你自断右手,昭告天下:你当年劝阻薛老板不成,致使他残缺病体,武功尽废。你于心有愧,甘愿放弃掌门之职。李掌门若能点头应允,我便放你二人从此归隐,不再参与江湖之事。”

蒙面人的还横剑架在薛与时的脖颈。花白的剑刃下沁出一丝粘稠殷红的血,薛与时定定地望着李明思,雨水从冷峻的眼眸边滑过。

李明思短促地回答:“好。”逍遥剑应声挥起,直直削向自己的右腕,可剑未及砍下,薛与时却放话了:“师弟,你若敢断了自己的手,我立刻撞死在这剑刃上。我本就没打算苟活,还请乔掌门容我留一句遗言。”

一言惊众人,乔无忌狐疑的目光暗藏些许得逞的狠辣:“李掌门,是薛老板执意赴死,你可不要怪罪我乔某。”

“那是自然。师弟——”薛与时转向李明思,“我叛离山门,害师父痛心,让奸人得以有可乘之机,此乃我一生的冤孽。我原打算武林大会后向师父以死谢罪,可我改变主意了,我既然已经苟活了十年,那么再苟活个几十年却也无妨。”

乔掌门忽然震悚:“什么意思?”

薛与时冷笑中带一丝戏谑:“光凭花门主的医术的确无法将我治好。可万花门的内功中和至温,而薛某恰巧也有些浅薄的内功之见。乔掌门,听好了——薛某虽则久病,可未必没有解毒。”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薛与时双手未动,横架脖前的剑却凭空折断了。电光火石之间,薛与时白袖如鬼魅一掠,身侧的两个蒙面人应声倒地,不省人事,两柄长剑落地,薛与时脚尖一挑未落地的剑柄,接住长剑。肉眼难及之速让李明思也惊讶不已,“师兄!”李明思惊呼。

薛与时笑眼看了李明思一眼,又偏头剑指乔无忌:“李掌门不便杀你,薛某蛰伏十年,却正是为了取你的性命。”乔无忌掣剑暴起,可一击未出,薛与时旋剑一挑,这一剑却无比柔缓,却极为巧妙地将乔无忌的剑路制住。在这宿命的一日之中,乔无忌的剑法已经被第二个人看穿了。

如雨丝般轻盈,如雨入春泥般无声息,却轻易化解至刚至烈的一剑。一圈雨花被柔剑斩断一瞬,乔无忌的长剑在震颤中崩碎成数段。雨帘闭合了,寒雨淋在断剑上,断剑落地,发出几声清响。

“薛施主且慢!”

树林中走出花门主、少林寺方丈与两位长老,三五个武僧。就连薛与时也感到讶异:“花门主?”

花门主轻蔑地看向乔无忌:“花某坏了薛兄的乐事,得罪了。不过所幸方丈作证,此事终于也能真相大白。”

方丈捻着念珠,悲悯地低吟“阿弥陀佛”,无喜无悲:“乔掌门,你若放下执念,谢罪于世人之前,少林寺愿意供你余生居住,以偿还种业。”

乔无忌握着那截断剑,痴愣地看了看李明思,又痴愣地看了看薛与时。片刻,他忽然仰天大笑,松开手。断剑碎在地上,乔无忌垂下头来,走过薛与时的身边。薛与时冷嗤一声,也将长剑放下。

李明思也转身欲去,可花门主与众僧却朝着悬崖的方向惊呼。李明思急转过身,只见乔无忌竭尽全身力气向薛与时猛地一撞,山石在暴雨中哀鸣滚落,两个身影消失在山崖之上。

混沌的雨声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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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2:00准时更新最后一章,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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