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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武痴不敌旧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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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虽暖,不及掌门之怀

-----正文-----

再一次与薛与时相见,则是夏末初秋,花门主邀请三人共去自己在深山中的霜花别苑。李明思预计小住半月的时日,照旧是让杨无愧全权料理门派事务,自己终于能够孤身赴会。

没想到的是,李明思下榻的酒家竟又是薛与时的产业:这酒家其实并不那么富丽堂皇,因而李明思也并没有猜到这是薛家酒楼。正午,他偶然坐在楼上用饭,歌舞声飘进他耳里,他破天荒地开始观察那些听曲之人。搜寻到那素白衣衫时,他与薛与时隔空对上了眼。李明思低下头,等待薛与时的笑声慢慢靠近。

既然提前遇上了,那么正好同乘同路。李明思坐上薛与时的马车,颠簸在崎岖山径之中。薛与时原本带了仆从,可既有李明思作伴,便干脆让仆从回去了。除了马夫,薛与时,李明思之外,一路再无旁人。

似乎看出李明思的不自然,薛与时简单慰问了几句,随后便闭上眼睛,在李明思对面浅寐了。车厢狭小,李明思能闻到薛与时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药味,不时能听见睡梦中细微的咳嗽。纵是顽疾缠身,薛与时那面目也依旧干净俊朗,眉锋之间依旧隐透着些英气。像一枝琉璃雕的垂柳,风采依旧,可却一掷即碎。

“好看么?”薛与时的眼睛还未睁开,嘴角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李明思沉默地别过头去。薛与时打个呵欠,在车厢里抻了抻腿,清了清嗓。

“还有多久能到?”李明思问。薛与时拨开车帘,要往窗外看。车夫坐的位置突然传出声闷响,接着便有一声木头的嘶鸣。李明思突然一脚踹开车门,一手将薛与时揽进怀里,可是为时已晚,随着骏马的哀鸣,马车已经冲出了山路,倾倒在半空之中。李明思半个身子出了车门,可薛与时的脚却被马车卡住了,薛与时咬唇闷哼一声,二人还是被马车拖带着一同在山坡上翻滚起来。李明思死死护住薛与时的脖颈、头部,在一阵刺痛的天旋地转过后,一根倒伏的粗树根终于将他们截停了下来。

李明思在树丛中翻滚一阵,浑身衣服已被树枝划得稀烂,好在他及时运功护体,最终也只有些皮肉之伤。薛与时虽被他护住了要害,还是被震荡得浑身疼痛,崴了一只左脚。

薛与时跪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来,一身惊出的冷汗浸湿了衣衫,裘衣早在翻滚之时不见了。李明思立刻上前搀扶,让薛与时靠着自己平复呼吸。李明思想讲些什么安慰的好话,可贴心的话不知怎地卡在喉头,硬是挤不出来。纠结了一会儿,直到薛与时的咳嗽都停止了,他才硬生生憋出一句话:“去霜花别苑的路,你认不认得?”

薛与时展开个虚弱的笑容:“李掌门便是这样关心人的?”

李明思支吾地改口:“……你怎么样?”薛与时忍不住低笑起来,笑得李明思红了脸。

“罢了,我不为难你。只要能回到山路上,我便知道怎么走。”薛与时道。

此时已近薄暮,地上林木石头已几乎看不清了,只有天际还泛着一些熹微的日光。没有火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中根本无法前行。李明思背着薛与时,终于决意在一座狭窄山洞中过夜。

薛与时伏在李明思背上,忽然笑了:“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在后山练武伤了腿,我也这么背过你。”

李明思当然记得。那时他不过十岁,伤了腿脚,山里偏又下起雨来。薛与时脱了上衫盖在他头上,背着他在晶莹的雨帘中行走。那可怜的一件上衫不仅遮不了雨,还粘巴巴地腻在他脸上,并不舒服。秋雨透打的衣衫似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他的脸蛋几乎毫无阻隔贴着薛与时温热而结实的后背。

李明思有些失魂落魄:“……我记得。”

这是他们头一次相处得如此和睦。他们在漆黑的山洞中挨得很近,薛与时又回忆起几桩年少趣事:“李掌门,我知道你在笑。”终于,李明思没有否认,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声,他们的肩膀无意中碰在一起,李明思的肩膀微热,而薛与时的体温微凉。

薛与时的笑声渐渐收敛了,忽然,他缓缓开了口:“你我曾经无话不谈,怎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李明思的心忽然像被人咬了一口,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你再没有唤过我’师兄’了。”

李明思提醒他:“你忘了,是你不许我唤的。”

薛与时轻轻“唔”了一声:“不错,是我不许你唤的。”

“你靠近些。”李明思说。可话一出口,他立刻有些结巴地解释,“你身子不好……不要着了凉。”薛与时依从地靠在他的肩上,憋闷地小声咳嗽。李明思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用手环上薛与时的肩膀,仿佛那一只手掌真能传递得了多少温热似的,直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吐息。

天亮了,他们是在行路的半途被花门主亲自带人找到的。花门主焦急赶来时,李明思正与背上的薛与时轻声细语聊着天。花门主看这兄弟和睦的场景,虽然十分讶异,还是忍住不问,先将薛与时接上了马车。霜花别苑首先成了一座病房,所幸薛与时并无大碍,修养了二日,便又能慢慢走路了。

一日,李明思与花门主两人在书轩饮茶。李明思无聊地翻开一本手记,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寒毒,可以摧人经脉。花门主道:“你我好久不单独说话了。”李明思“嗯”了一声,继续翻着那手记。

花门主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虑什么事情:“话说回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年少执掌宗门,难道从来没有人反对?你们那位杨长老不是从来就忧心重的?”

李明思回答:那是老掌门的决定,杨师叔也早就同意了。花门主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句:“你那杨师叔倒是个尽职的长老。”

“他确实尽职。记得师父死时,他也天天亲自奉茶照护,直到师父临终。”

“记得薛兄向我提过,他与乔掌门比武之前,杨长老也为他亲自提前倒了杯庆贺茶——”花门主话音未落,书轩的门打开了。

薛与时披着鹤氅在门口微笑:“我说怎找不着,原来是背着我说悄悄话来了。”花门主有些窘迫,随即与薛与时嬉笑起来,再没向李明思提过这事。

数月之后,薛与时邀他在西湖看雪,要他偿还一杯迟来的赔酒。

到达之时已是傍晚,远方水面的石塔亮着玲珑如豆的火光,沉重灰蓝的夜幕垂落在积雪的树影上,静得只剩下湖水拍打堤岸的浪声。他在湖边一亭发现了那臃肿的狐裘,炭火为那苍白的脸涂抹一分活色。

“你既耐不住天冷,何苦还在天寒地冻里卖这一分的风雅。”李明思放下逍遥剑,将手放在炉边烘烤。

“你既知我要卖这一分的风雅,何苦还来多问这一句?” 薛与时微微地笑,让童子为二人煮酒。天黑得只剩雪树的荧光,满亭的火光。炭火烘得人脸热,膨胀的暖光让薛与时显得不那么消瘦了,让李明思得以端详那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红润。

“当掌门的滋味可如你所想?”

“我没想过要当掌门,也并没有什么滋味可言。”

“花门主的寿宴上我看到了,你就像个木头雕的摆设,呆得只会喝酒。”李明思只盯着炉火喝酒,低垂的眼睫间却多了几分笑意。

“当真你们是个奇怪的门派,自家的掌门光与别家掌门要好,自家的长老也与旁的掌门要好。”薛与时也笑着,视线却饶有意味地攀上李明思的面庞,“你实在不适合做掌门——知道么,你就像鸡窝前的一头独狼。”

“适不适合,总归木已成舟了。”

薛与时摆弄起李明思的剑来,指尖虚抚过寒凉的剑刃,笑赞好剑。李明思拨了拨炭火,乌炭在安静的两人身间毕剥作响:“花门主说早就同你谈起过我,可十年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薛与时依旧笑着,只是将凤目轻微地眯了眯,却并不打算回答,李明思也不打算追问了。

夜深了,竹炭换了两笼,薛与时的眼下有些黯淡的睡意,李明思希望他回去,薛与时却执意要李明思陪他坐到天亮:“你年后便要闭关,就当了了我一个心愿——或许就只有这最后一回了。”李明思没有细味他的话,只顾着责怪他的随意懒散。薛与时面色怡然,显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是津津有味地听着李明思的数落。他看着李明思,不知不觉间,一只手抚上了李明思裘衣领上的狐毛。

“李掌门,我要你陪我到天亮,可我还是有些冷。”

李明思欲解下身上的狐裘,薛与时却笑话他:“呆子,这衣服也是冷的。”李明思回味着他的意思,乖顺地张开手臂,任薛与时躺在怀中。江风中,薛与时又咳嗽起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皱了李明思的眉头:“你不要光学辞赋里的风雅。”

“可我学的是武林汉的逍遥。”薛与时浅笑,迷蒙的目光黏在李明思的脸上。

李明思再也不能反驳。薛与时的狐裘挠得他鼻子痒,柔软的青丝堆积在他耳际,他们的胸膛一同起伏。

一片绒雪飘落在薛与时耳边的发上,李明思轻轻用鼻尖触那绒雪,沁凉的雪消融在薛与时的发中,留下独属于薛与时的一丝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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