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病犬,也可让满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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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思此番来到金陵,还有一件正事:过几日便是花门主的生辰宴,江湖高门都将派人前来庆贺,李明思是与逍遥派的杨长老及几个弟子一同前来的庆贺的。
花门主一反常情,不在万花门而在金陵最大的酒家归雀楼大摆宴席。一时间,归雀楼进进出出的皆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散客如游鱼一般在归雀楼下几层喧闹穿梭,几家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则早就围坐在顶楼的回雀厅,一面俯瞰金陵夏日胜景,一面把酒言欢,看万花门弟子舞剑助兴。
跟随李明思的杨无愧长老是老掌门的亲师弟,一个惯会应酬交往的场面人。众人皆知李明思不爱交往的怪脾性,便也不缠着他寒暄,倒是杨无愧中一众宾客中如鱼得水,漆黑的长须随着左右交谈而轻轻摇摆。宾客的中心除了寿星花门主,还有如今在武林中威望最高的无极宗主乔无忌,杨无愧也很快便亲切地与乔无忌交谈起来。
满堂人物之中,李明思从来都只与花门主讲话。而花门主还得应付宾客,无暇顾及李明思,李明思便索性一个字也懒得讲,又是自顾自地喝酒。
直到一位神秘宾客的到来。
酒楼伙计向花门主附耳传话,花门主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端着酒杯站起身。宾客顷刻安静下来,皆等待着花门主的致辞。花门主略施千里传音的功力,那愉快而宏亮的声音便让整栋归雀楼的宾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花某在诸位英雄面前不过一介后生晚辈,承蒙诸兄捧场,感激不尽!此番请诸位来到金陵,一来是因了花某的薄面,二来也为明年的武林大会提前庆贺一番。这一杯酒,花某且敬各位英雄好汉!”
花门主将酒一饮而尽,众人皆高声叫好。可花门主诡秘地笑了笑:“今日这寿宴还有另一位东道主,咱们是不是也该请他出来共饮一杯?”
杨无愧第一个支持,许多掌门也立即附和。只见花门主一指楼梯,随着一声清晰的咳嗽声,一个酒楼伙计搀扶着个衣衫素白的公子,一步一停地缓行到回雀厅的中央。随着杨无愧的一声惊呼,宾客终于认出了那形销骨立的身影。
“薛与时?!”杨无愧惊得目瞪口呆。
李明思也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着薛与时走到花门主身侧。薛与时微笑着转身,恰巧挡住了坐在花门主身侧的乔无忌。
“诸位英雄,别来无恙,在我这归雀楼里可还喝得痛快?” 薛与时的声音虚弱乏力,又慢条斯理,让众人不得不屏息安静下来才能听得见。他的目光环顾四周宾客,最后在李明思身上停下,让李明思有些怔愣。薛与时注视着李明思,笑眼中竟有了一丝暖意。
“啊,乔掌门,我竟没看见你在这里。”薛与时夸张地道歉,仿佛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挡住了乔无忌,满怀歉疚地侧过身来,露出乔无忌饱含讶异的脸。
乔无忌的眼中顿时有些寒意。薛与时又抽出手绢咳喘起来,众人皆唏嘘,乔无忌只能瘪瘪嘴巴,不能口出怨言。可李明思总觉得薛与时悄悄看了自己一眼,而且咳得比平时要用力许多。
花门主体贴地让薛与时坐在身边。薛与时与乔无忌一左一右坐在花门主两侧,仿佛二人当真平起平坐了。
薛与时在武林消失多年,现身时竟成了这么个病秧子。人群中传来窸窣的声音,花门主招呼众人喝酒吃饭,丝竹声继续响起。李明思这回不喝酒了,而是紧张地盯着薛与时的一举一动。薛与时坐在一种体格健硕的武林汉子中间,病柳似的身姿显得格格不入,可他不仅毫无怯色,还主动地与宾客攀谈起来,一时间竟成了主动发话的中心。只是周遭的宾客犯了难,有的人只听过薛与时曾经的大名,有的人是曾经与薛与时相识,可就别多年,再见之时只余陌生与尴尬了。方才第一个附和的杨无愧眼神躲躲闪闪,面色最为精彩。
“杨师叔,我们也好久不见,你的功夫还练得顺吧?”像老鹰捉住了小鸡,薛与时的寒暄让杨无愧肩膀一颤。杨无愧在逍遥派的辈分仅次于老掌门,可功夫却比老掌门差了一大截,至于能否压得过当今的掌门李明思,那就更没有人知道了。杨无愧只能腆着脸答“好”,所幸薛与时立刻又转了话锋,询问起另一位掌门的古玩珍宝起来,杨无愧才松了口气。
大抵是回雀厅楼高风寒,薛与时说多了话,看着有些目眩,手扶着额头,指尖揉着沁出冷汗的太阳穴。乔无忌却忽然抓住了话头:“薛老板曾经的风华历历在目,怎地多年不见,身子骨糟蹋成了这幅模样?我无极宗里也有些精药理的好手,改日合该送些秘药来为薛老板治一治。”
薛与时道谢:“薛某小小一介酒楼老板,浑身俗臭,哪里敢再吃乔大掌门的好药呢?我也只在花门主这里讨些草药偏方,但求续几年的活头,也便心满意足了。”杨无愧又来称赞花门主的医术,那处事老道的花门主又娴熟地接过话头,笑着与乔掌门互相赞扬起来。
宴散,花门主请几位掌门携弟子在万花门小住几日,以尽地主之谊。一位掌门提议弟子切磋比武,就当在明年少林寺承揽的武林大会之前,彼此试个深浅。众人皆赞成,薛与时虽已退出武林,花门主也邀他观摩。
次日,众人齐聚万花门的演武场,在万花门芬芳馥郁的奇花异草之间,各路弟子英才摩拳擦掌,演武场被各家弟子挤了个水泄不通,频频传出喝彩叫好之声。薛老板与乔掌门的过往天下皆知,而当今逍遥派的正统掌门李明思也难得在场,众人不免对逍遥派与无极宗弟子的切磋更加注目几分。
逍遥派“万化逍遥剑”,原本就以飘逸灵动著名。据说当年老掌门于山崖顶舞剑,剑气与风云生息相融,身姿灵动,竟令三五白鹤误将其作同类,结伴盘旋。薛与时十年之前已有悟“万化逍遥剑”精髓,也有引雁共舞之能。李明思更不消说,其剑法于逍遥之余独具一番疏狂劲力,早就让不少武林前辈也自叹不如。
不过,李明思虽身为掌门,其实门派中掌教授业之类事务皆是杨无愧主动代理,这几个逍遥派弟子里,便有两个是他的嫡传。可这几个弟子或是死背剑谱,运转不灵,或是空有姿态而劲力不至。“无极剑法”本就以刚强无极著名,在乔无忌几位徒弟的面前,逍遥派弟子好似软豆腐撞上了硬钢刀,不免乱了路数,一个个溃散下来。
人们将切磋双方都夸赞一番,可大抵双方孰深孰浅,各自心中都清清楚楚。李明思倒是与众不同,管他是不是自家门徒,看到剑法好处他便扬一扬眉头,若是实在精彩便将头点一点;看到剑法蹩脚之处,他便将眉头一皱,神情如闻臭鱼烂虾之味。
在那之后不久,便有江湖传闻,也不知是哪家顽劣弟子不好好观剑,反倒来数李明思皱眉头的次数了。据说,万花门演武,李明思一共扬了十下眉头,其中两次是因了万花门的弟子,也有两次是因了无极宗弟子,余下的六次则是零散给了其它家;至于皱眉头么,李明思一共皱了三十四次眉头,中有十次都是看了自家门派的徒弟。更有一个不加掩饰的白眼,直接翻在了那下盘不稳,在躲避之中摔了个底朝天的逍遥派弟子身上。
无极宗几乎博了个满堂彩,乔无忌骄傲地抚摸起自己的胡须来。有心直口快的起着哄,说逍遥派的剑法今日还没看得过瘾,要是能亲见李掌门一手“万化逍遥剑”的真传,那才是当真的尽兴。杨无愧原本在一旁瑟缩着不出声,忽然也提高了声音:“既然如此,明年的武林大会上,李掌门不如与乔掌门亲自比试一番,饱一饱大家眼福。”
乔无忌露出满意的神情,看了一眼杨无愧,又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李明思。只见李明思第一次露出了一线笑意,眼里闪现出光芒来:“求之不得。”
三日的游山玩水之后,花门主将宾客们一个个送上了马车。逍遥派最后一个离开,杨无愧匆匆与花门主打过招呼,不等李明思跟上便独自遁入马车了。李明思不坐马车,一只脚刚踏上马鞍,身后传来花门主的嘱咐声:“李兄,记得还常来金陵坐坐,我与薛老板虚位以待。”李明思答应过一月再来,偶然间瞥见不远处的薛与时。薛与时被酒楼伙计搀扶着,炎炎夏日里披着件轻裘,嘴角带笑意地目送李明思离去。
李明思上了马,又看了一眼薛与时的方向,随后轻叱一声,扭头纵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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