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成换一个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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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桂伟明将吕君从那场难堪的对峙中解救出来时,吕君心里只觉得自己像个荒诞的小丑。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吕君都沉浸在曾经那一段荒诞的悲剧中,独自一人反复观看着自己可悲又可笑的独角戏。
吕君自卑过,也自厌过,他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好,觉得是自己不够吸引人,觉得是自己的出身和学历决定了和那人走不到一起。纵然那个人也有错,但吕君总觉得自己才是问题的根源。
是他主动走进漩涡之中,却没有能力抽身而出的。
吕君隐隐知道自己的念头有些偏激了,但那时的他已经将自己困囿住。失败的恋情让他的脑中对“爱”这个词不再有客观的认知——尽管“爱”本身就从未客观过——他只自己蜷缩在失落和沉郁的深渊里,不再仰头寻找阳光与星空。
直到有个人用手搅动他周围的死水,用蛮力把他从快要窒息的湖底拉了出来。
那是个夜晚,凉风习习,很适合在天台上吹晚风的时刻。
吕君登上了他习惯待的天台,坐在了台沿上。他身旁倒着几罐啤酒,最后一听刚被他喝完,因此吕君再怎么对着嘴摇晃倾倒瓶口,也倒不出一滴。
吕君脑袋已然昏沉一片。没了酒解忧,他干脆侧趴在水泥露台边,嘴里含混又痴痴地念着颠头转向的诗句。
“醒!是梦中往外跳伞……万物燃烧……高举手臂,聆听!呵呵,聆听抽水机的节奏……他沉入了夏天……他慢慢沉向了刺眼的坑洞里……张开!翅膀张开!在一天最后的时分……”
吕君一边念,一边手舞足蹈。
醉酒的人从不知自己有多醉,但看在楼下人的眼中,却是极其的惊心动魄。
桂伟明刚忙完铺子里的一摊事打算关门回家,却不料只是抬头伸个懒腰,却冷不丁瞥见对面屋顶上有个人半边身子都悬在了半空。
他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考什么,大跨步就朝着那楼顶冲了上去。
“疯了吗你?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桂伟明光从楼梯口看到那瘦削到仿若竹竿的身影,便认出了天台边的人是谁。他一把跑上前把人从危险的边缘拉开,而吕君口里还在喃喃,“穿越、穿越死亡漩涡之后,是否会有一片巨光……光……在头顶铺开?”
“还光!我看你再喝两口,就直接升天了!”
桂伟明单手就能将吕君抱起,更何况现在的吕君比之他最初认识的模样,瘦了不知多少。
他将人轻易地拎到了天台最里处的水箱旁,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醉醺醺的人好几下,才问,“清醒点了吗?!”
吕君只觉得有一团黑影将自己笼罩。
放在平日里他肯定是怕的,但此刻他心中的确有死志,反而觉得这黑影给了他无比的安全感。
那么大,那么宽广,能够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
能够让别人谁都看不见,能够让他也看不见别人的指手画脚。
吕君像新生儿一般蜷缩在那阴影之下,安静地不说话了。
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不断从双眼坠落在水泥地上,洇出了一团和阴影融为一体的水渍。
桂伟明从来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他长得凶,没谈过恋爱,兄弟们失恋了最多也就叫上他喝一顿吼一顿就好了。
桂伟明没安慰过女人,也没安慰过女人似的男人。
彼时的桂伟明还是第一次身边接触到同性恋这类群体。
他在香江做生意时,也曾见过那些有钱老板搞这种时髦事儿,桂伟明瞧不上那些娘们唧唧的男的,总觉得别扭的慌。
但桂伟明一开始并没发现吕君是这样的人。
吕君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特别像他读书时班里的好学生。他知道吕君在附近的工厂上班,但和其他流水工不一样,吕君从来脊背都是挺得笔直的。只有在看书和吃饭时,他才会低下头,露出跟天鹅似的白皙脖颈。
桂伟明自己读不进书,因此格外佩服读书人。
他甚至会在吕君上门来吃饭时多给他打半勺肉。
后来他发现吕君胃口小吃不下,便改成了多给他加几片叶子,发现青年吃得还挺开心。
桂伟明也挺开心的。
直到他发现吕君和一个男的形迹亲密。
桂伟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每天铺子里事那么多那么忙,他竟然还有闲心去关心别的小情侣谈恋爱。
他起先只是惊诧于吕君竟然是个“盖”,后来却没想到青年的那男同对象那么怂,任由母亲来村里大闹。
桂伟明看着吕君脸色苍白却倔强地同妇人解释自己没有病,自己没有错,又看着周围的街坊邻居用异样又嫌弃的眼光打量青年。
他心里挺不是滋味。
桂伟明觉得吕君说的没什么错。
不就是喜欢个男人吗?
喜欢的人多了个把儿,难不成就该被拉去沉溏?
嗤!咋不见把那带把儿的一起拉去沉底呢?!
桂伟明眼见着周围人跟避瘟疫一样避着吕君,眼见着吕君窝在屋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他越看越觉得怒其不争。最后他干脆托人打听到了那男人的落脚处,让吕君自个儿过去清醒清醒。
不就是对象嘛!
这个不成换一个不就成了?!
桂伟明自个儿想的简单,却没想到自己似乎好心办了坏事。
在那人和吕君彻底撕破脸分手后,吕君也跟丢了魂儿一样,再也看不见半点活气儿了。
桂伟明平日里也有很多事要忙,心里虽然有些担忧吕君的状态,也只能隔三差五让房东的儿子聿仔跑上楼看一眼,看看吕君住的那屋还有没有人应声。
说来房东家那小崽子也让人手痒。给糖都哄不住,反而还冲他翻白眼,说什么“要追人自己去追”。
嘿!
笑话!
他桂伟明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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