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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看着月光从门缝里泄进来，红衣黑发的姑娘望着他，脆生生地笑。

他说，还差点，我再攒三个月就够哩。

阿姆说，别攒咧，我这儿有。

阿公说你说什么笑话，你给我钱你官人还不掀了我的铺子。

阿姆说，你呀，脑袋里灌了铁么？木匠是我娘家的侄儿辈，我帮他操办婚事还有什么不对不成？

阿公突然心定了，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也没当真，只觉是自己烧出梦魇来了。可谁知一觉睡醒，烧就退了，他眉眼清明地看着姑娘将家都搬了过来，还有点愣神。

后来铁匠铺子开张，阿公干的第一件事，是给袁木匠家缺的不缺的铁器都打制了一套。

阿公喜欢叫阿姆娘儿娇，阿姆后来渐渐也不娇了，皮肉在热铁烫来烫去烫厚实了，嗓门也在年年日日打铁声里渐高亢，可阿公还是爱唤她娘儿娇。每年婚辰的时候，阿公就按着新潮式样，将指环手镯项链耳坠，都给阿姆打制一套。阿姆不怎么戴，都用白布包住了藏在箱底。

第七年的时候有了我阿爹，第九年有了我阿姑。

阿姆忧心忡忡地问阿公，“大小子抓周抓了笔，可怎么办？”

阿公说，“挺好，他要是喜欢读书，你就让他读嘛。”

阿姆急眼了，“那铁匠铺子怎么办？”

阿公拍拍她，“给二娘子嘛，二娘子不要就卖掉。”

过了一年阿姆又忧心忡忡地问阿公，“我找贾半仙算卦，他说二娘子是个远嫁的八字，可怎么办啊？”

阿公说，“挺好的，她想喜欢哪里的小官人就随他去呗。”

阿姆还是愁，“你说她真要去那么远，咱们也没个照应，被夫家欺负了怎么办？”

阿公拍拍她，“她要是受欺负了，就捎信回来，我和她哥去给她讨公道嘛。”

阿姆还是闷闷不乐，阿公冲她笑一笑，“别操心啦，二娘子才满月，你还要愁上十几年不成？”

后来阿公得了热病，摸着阿姆的脸说，“对不起。”

阿姆手里牵着阿爹，背上背着阿姑，烛光摇曳着，她跟阿公对视。

“好好教孩子，大小子想读书就让他读书。”

阿姆说好，“让他读书当大官。”

阿公点头，“对，当大官，取好媳妇。这小子运气没我好，取的媳妇肯定不如我。”

阿姆噗嗤一声笑了，把眼泪笑了出来。

阿公又说，“二娘子想嫁多远都随她，受委屈了就让她哥出头，她哥要是不去，你就用我打的铁棍抽他。”

阿姆点点头，“好。”

阿公不说话了，看着阿姆笑。

阿姆问，“能不能再陪我几年？”

阿公又柔声哄她，“对不起嘛。”

阿公走后，阿姆就把铁匠铺子卖了，辛姨问起来，阿姆就说，打什么铁，搞的家里乌烟瘴气的，不打了。

后来阿姆又重新纺纱赚零钱，供阿爹读书。阿姑嫁去了邻省，姑父对她很好。

就比阿公差一点。

“夜头风大，怕是要落雨卅，小官人慢慢走哩，莫是屋头娘儿娇挂记，临行叫你吃了暖酒，走地这样跌跌荡荡？”

阿姆倚在门沿，笑吟吟看着年轻男子打门前去。

风大地拂过来，青梅树枝桠咿呀唱了声，梅子摔进流水里，荡起涟涟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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