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内外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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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睁开眼睛,他是被铃声吵醒的。
好像已经降温了,他摸了摸额头,尝试活动了一下四肢,身体都轻松不少。
“你好?”
“您好,请问是夏油杰先生吗?”
“是我,您是?”
“我是博物馆的负责人,系统显示您预约了今天下午五点的导游讲解,但是工作人员说并没有看到您来,这边想确认一下您有计划前往吗?”
“当然,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过去。”
“好的,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在门口等您。”
夏油杰草草吃了点面包,随便换了身衣服就走。这个岛上只有公交车,只是去博物馆还要倒很多站,他干脆骑了辆共享单车过去。
“您好,是夏油先生吧?”
“是的。”
“这是您的耳机,请跟我来。”
工作人员掀开帘子,夏油杰跟着他进去,视野一下子暗下来。
“这个博物馆主要是什么方面的呢?”
“关于岛上的历史,和有关山神的一切。”
夏油杰想确认自己的想法,于是问道:“你们的山神,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很诧异地回头看他:“山神怎么会有名字?”
夏油杰语塞:“那么祂长什么样子?”
“黑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祂年龄不大,走过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浓重又巨大的影子。”
影子?夏油杰歪了歪头,这个山神,和他梦中的那个似像非像,让他无法判断。
“那么,祂身边还有别人吗?”
“有的,山神有祂的爱人,不过传说祂的爱人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和山神相守不过几年就去世了,因此关于他的记载并不是很多。”
爱人?
夏油杰又想起梦中村民们对惠憎恶的态度,又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崇敬祂?祂又做过什么?”
那人觉得他的问题古怪又刁钻:“人崇敬神,神爱世人,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夏油杰嘲弄般笑了一声。
“神何时存在,又何时消失?”
“祂只在山里活动,传说那座山以前有鬼,所有尝试去山上打猎或砍柴的人都有去无回,直到遇到山神。山下的村民苦怪物久矣,终于有一天决定奋起反抗,他们拿着刀剑棍棒上山,遇到了山神。山神接见了这些村民,听闻有鬼吃人,暴怒而起。祂手一挥,就撕裂了怪物的肚子,将那些死去村民的尸骨都还给了他们的家人。祂愧于没有看好这座山,就放火烧山,烧去了山上所有怪物,也烧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那些村民呢?”
“就奇怪在这里,去山上的所有村民都亲眼目睹了山神放火,可那火奇异得很,遇到了植物动物都自动避开,那些村民也毫发无损。那火越烧越大,烧到最后,一阵风吹过,所有山神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听起来很是传奇。”
“正因为当时有那么多村民都在现场,且信誓旦旦地发誓真的见到了山神,所以没有人敢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假,我们岛上的人,也一直信奉着山神,就算去开发,也不会去山神待过的那座山。所以,到现在,我们也一直受着山神的庇佑,一直幸福地生活着。”
夏油杰顺着他的手看去,墙上展览的是山神的随行,满象,大蛇,玉犬……所有动物,都和他梦里的画面一一对应起来。
他想,他也许该相信这个故事。
夏油杰在山上就这样住下来。
他遵守承诺,用蜘蛛的丝、树叶给惠做了衣服。山神指名要和夏油杰眼睛一样颜色的,于是夏油杰又用桔梗给他的衣服染了紫色。
“这是紫色。”夏油杰指给惠看。
“紫色。”惠有模有样地学。
有的时候他们走在山里,惠也会指给夏油杰看:“这是鹳鸟。”
“鹳鸟。”
“对。”惠很满意地点点头。
偶尔夏油杰会用木头雕个东西,惠很喜欢这个,于是山洞里渐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雕。
他们最开始并肩走着,慢慢的距离越来越近,遇到过高的山石,惠轻巧地一跃就站在了上面,夏油杰只能没有办法地看着他。
“人类真是弱小。”
山神偶尔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夏油杰并不纠正他,而是说:“没错,所以我们需要惠的保护。”
说得多了,惠也不再说这句话,而是用手把夏油杰拉上山石,说:“我来保护你。”
天气冷的时候,他们会骑在玉犬身上,或者给山洞来个大扫除,能收获很多小动物们掉落的毛发,足够做两件御寒的衣服。
夏油杰接过惠递过来的一捧果子,触碰到他冰凉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立刻就松开。
“我失礼了。”他把果子接过去,放进胸前的围兜里,低下头去不肯看山神的眼睛。
“不是失礼。”惠跟着夏油杰学习了很多词语,他重新把手送进他的袖管里,摸索着牵住他的手,“暖和。”
于是夏油杰就握住他。
他们并肩走在厚厚的雪里,那雪也泛着淡蓝色的光,踩下去咯吱咯吱响,不过没有什么寒冷的感觉,脱兔们挂在他们的脚腕处,耳朵随着走路的动作一颠一颠的。
到了山洞里的时候,夏油杰就把惠抱在怀里。
他们在这里看过月光由粉变黄,然后慢慢分成两个;也看过狐狸生子,夏油杰一个个地帮它们梳过毛;打水的时候不小心跌坐在河里,尝了一嘴甜甜的水果味。不过当然也曾捡到过尸体,那人冻死在蓝色的雪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还握着一支箭。
夏油杰用树叶把他包起来,埋在了一棵散发着暖光的树下。
他们的生活似神仙般,对山下愈演愈烈的谣言毫不知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神睡在夏油杰的怀里,突然被一阵隐约的噼啪声吵醒了。
“惠?”夏油杰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脑袋,“吵醒你了吗?”
惠揉了揉眼睛,跟着他一起站在洞口往下望。
“山下为什么在响?出事了吗?我要去保护他们吗?”
夏油杰看山下一片红色,隐约还能看到街上来往的人们,到处都是光亮。他把惠揽进怀里:“没有出事,只是过年了,他们在放鞭炮。惠以前没有听到过吗?”
“听到过,只是之前总是一个人,我不敢出去。”
夏油杰隐晦地高兴起来。
山神又问:“过年是什么?”
“就是……庆祝新的一年到来,我们又长大了一岁,所有之前的不开心,都要丢掉,开始新的生活。”
山神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又茫然问:“那过年要做什么?”
夏油杰回忆起之前在山下的生活:“要在家门口挂上红色的东西,挂上灯,人们也都穿上喜庆的衣服,放声音很大的鞭炮,驱赶年兽。”
“我们也可以这样做吗?”
“当然了,惠想怎么样我们就怎样。”
“可是我们没有红色的衣服。”
惠把夏油杰牵进山洞里,站在床前苦恼。
“也没有灯——灯是什么?”
“没关系。”夏油杰蹲下去,在地上捡了几颗红色的果子,在惠面前晃了晃,“就用这个代替吧?我帮惠系在头发上。”
“唔。”惠走过去,任由夏油杰在祂头发上摆弄。那果子的梗很硬,不好固定,夏油杰思来想去,拔了几根头发,用头发把它们系在一起。
“好了。”夏油杰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那红色的果子缀在惠的脸旁,和祂发红的耳朵映衬着,显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可爱来。
惠有模有样地帮夏油杰也绑上。
“还有灯。”惠把这些事记得很清楚。
夏油杰拿了几片透明的叶子,三下五除二扎成灯笼的形状,又往里面放了几束发光的花,挂在山洞处。又在外面现摘了几朵重瓣的花朵,往花芯里放上泛着彩光的小草,和几个果子一并放在洞口。
惠看着他忙里忙外:“过年就是是这样的吗?”
“是,”夏油杰摸摸祂的头,和祂一起看山下的光景,“晨昏蒙影,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内外整洁……”
“人间是这样的吗?”
祂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人间”这个词。
惠靠进夏油杰的怀里,看着他脸上映着的彩色的光,不由自主地靠近。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想和眼前这个男人更亲近些,比牵手和拥抱更有理有据。
这是祂的信徒、祂的朋友、祂生活十多年来,第一个会说话的人……
惠考虑事情简单直白,想要什么也会去争取,比如说祂想要眼前这个男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一直可以陪他过年,那么——
“惠?”夏油杰感受到脸上一阵温和的湿润,睁开眼就看到山神红着脸盯着他看,过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
“在人间,这个叫什么呢?”祂问夏油杰。
夏油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回答祂:“叫亲吻。”
“哦,”惠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向自己,“那你要亲吻我吗?”
山洞外的月亮从两个变成一个。
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夏油杰哄着他的神慢慢坐下去的时候,山下有一簇烟花穿越云层,绽放在月亮旁边,闪了几道绚烂的光彩,接着就变成云雾,消失在空气中。
“这个叫烟花。”夏油杰咬着惠的嘴唇,慢慢地动作。
“烟花……”惠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祂坐在夏油杰的怀里发抖,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地动。
“嗯,烟花开了。”
夏油杰把手放在祂的后脑处,把祂压向自己,亲吻他的神。
不,也许不应该称为神了。他从神变成了他的爱人,从祂变成他,这座山上不会再有山神和祂的信徒,只有两只闲云野鹤,一双大雁罢了。
“惠。”夏油杰试着叫他。
“嗯。”惠把手放在他的脸上,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泛着盈盈水光,里面有夏油杰无数个影子。
刚刚没发现,现在手上和身上都是湿滑的,黏糊糊的,总归是有些难受。夏油杰轻轻把惠放在床上,摘了几朵花瓣给他擦身体。
“杰?”惠睡眼蒙眬,感受到一丝丝润的气息,努力睁眼看他。
“睡吧。”夏油杰哄小孩一样,拍打着他的肩头。
“你也睡。”
“嗯。”夏油杰脱了衣服,把他搂进怀里。
他想,他们也算过年了,明天是年初一,要给惠做一件好看的衣裳,还要捕一条好大的鱼,惠很累,他要说服惠在山洞里生火烤鱼,不要到处乱走了。
夏油杰感受着惠的呼吸,慢慢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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