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成群聚居，建立宗族，传宗接代，排除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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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窝。”惠把夏油杰带到了一条不起眼溪水前，那溪水清澈得很，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无数的鹅卵石。周边有很多粉色的小草——不，不对，那草是透明的，只是反射着月亮粉色的光而已。

夏油杰被惠逗笑了：“这不是窝，这是‘家’。”

惠不置可否：“唔。”他一挥手，满象和大蛇都消失在了阴影里。鵺向树上飞去，虾蟇和脱兔四散而去。玉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围着祂绕了几圈，用湿润的鼻尖顶得祂笑出了声，才最后跑进丛林里。

“我们走吧。”惠回头看夏油杰，摘了夏油杰给他围着下身的袈裟，走进溪水中。

“等等——”夏油杰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惠越走越深，刚刚还清澈见底的小溪现在仿佛深不可测，一会儿就吞噬了惠的身体。

夏油杰不再思考，连忙跟上。他本以为那水会很凉，可没想到它竟然是一种柔软的、带着弹性的触感，就像果冻，触碰到他的时候就温和地分开，又在他身后自动合流，又发出好听的叮咚声。

他和惠一样，越走越深，最后整个埋进溪水里，眼前一黑，接着就是刺目的红色。

夏油杰把眼睛睁开，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山洞里，洞口呈细缝状，月关由此透进来。

惠碰了一堆树叶，站在门口等他。祂眼睛很亮，温柔的绿色闪着盈动的光。

夏油杰受蛊惑般地靠近，山洞狭小，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把惠压在山石上，让他无路可逃。

他们的呼吸交织。

夏油杰眼睛发直，嗫喏着：“我——”

没等他说完，惠就打断他：“我睡这里。”祂示意夏油杰看地上，那里同样铺了那种巨大的树叶，周围散落着很多红色的小果子。

“那是吃的。”山神的脸上飘着不易察觉的红，蹲下去把手里的树叶铺在那一堆旁边，又用手捧了一半的果子放在上面，“杰睡这里，这是杰的吃的。”

夏油杰恍如梦醒，往后退了几步。

他刚刚想做什么？亵渎他的神吗？

真是疯了。

他甩了甩头，听从山神的话蹲下去，尝试去触碰那些树叶。出乎他的意料，那些叶子看上去很薄，却带着弹软的触感，上面带着细小的绒毛，不至于让人觉得痒痒，只会觉得温暖。怪不得用来做床。

“睡着吧。”惠说了句类似命令或者咒语的话，推了推夏油杰，让他躺下。夏油杰猜想他的意思可能是“躺下吧”之类的，于是顺从地躺下去，抬眼看着他的绿眼睛。

“嗯。”山神满意地点点头，小小地爬了两步，睡到与他相邻的“床”上去。他侧着身，面对着夏油杰，呼出来的气轻微地扑到夏油杰的胳膊上。

于是夏油杰也翻过身来面对他。

这个山洞实在不大，哪怕两人没有睡在一起，可是距离也足够近，借着一些微弱的月光，夏油杰能看到祂眼睛里的自己。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就是山神吗？这样脆弱易折的孩子？祂甚至都没有山下那些四处跑的猴孩子们来得壮实。

夏油杰想起山下人传的那些让人人心惶惶的谣言：有去无回的山，吃人的妖怪，找不到的尸体，奇异的哨声，偶尔的嗥叫。

“你……”夏油杰斟酌着开口，“你，嗯……”

“我叫惠，不叫你。”惠奇怪地看着他。

夏油杰又被逗笑了：“嗯，惠。”想要问的问题也不再那么难以启口，“惠在山上，有没有见过尸体？”他担心惠不知道“尸体”的意思，就比画着描述：“就是那种，嗯……没有了呼吸，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惠打断他，眼睛垂下去，“山上有时会有很多，小朋友的尸体。”

夏油杰刹那间浑身发冷：“什么小朋友？”

“就是脱兔，大蛇那样的，有时候还会捡到小鸟的尸体。”

“哦，哦。”夏油杰误会了他，“那惠有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人的尸体？”

“有的，”山神点了点头，“不过他们都太大了，会有臭味，我把他们带走。”

“带走做什么呢？”

惠很好奇夏油杰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当然是埋起来。”

夏油杰接着问：“那惠平常吃什么？”

“果子，”山神指了指地上，“鱼，有的时候会有小鸟送来鸟蛋。”祂又指指外面。

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山洞里静悄悄的。惠以为对面的人已经睡着了，连翻身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

说是永远是神明最忠实的信徒，那他刚刚在做什么？在质疑他的神吗？像山下的村民那样，怀疑他是吃人的怪物，怀疑这座山是有来无回的邪恶之地？那他和那些人，那些举着棍棒要将他和他的神赶尽杀绝的人，有什么区别？

夏油杰闭着眼睛，安静地听旁边人细微的呼吸声，慢慢的也快要睡着。

“杰？夏油杰？”声音很小，如果睡着了，是肯定听不见的。

夏油杰还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应他：“……嗯？”

“我以为杰睡着了。”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惠又翻身过来，看着夏油杰。

“还没有。”

“山下……是什么样子的呢？”

“……为什么问这个？”

“甚尔说我没有力量，不可以下山。但是鵺说，山下有和我一样模样，在山上只有我自己。”

“现在有我来陪惠了。”甚尔是谁？

“山下好吗？”惠把手枕在头底下，“像这里一样吗？可以吃鱼吗？”

山下好吗？夏油杰想起那间囚禁自己的屋子，小小的窗户，足以让人冻死的温度，人们不带感情的眼睛。

因为他坚持称受过山神的恩惠，还试图说服别人。

多少年来，人们成群聚居，建立宗族，传宗接代，排除异己，他们迷茫地崇拜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神明，又将无尽的恶意散发在一个弱小的、无法反抗的少年身上。

“山下……”夏油杰斟酌着开口，他想说山下没什么好的，可是看到惠期待的眼睛，嘴里的话便转了个大弯，“山下很好，他们都听说过你的名姓，很崇拜你。山下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卖很多好看的衣服。”

“衣服是什么？”

“就是我身上穿的东西。”

“也想要惠。”

“是‘惠也想要’。”

“惠也想要。”

“明天给惠做好不好？”

“惠说好。”

“晚安。”

“晚安什么意思？”

“就是睡一个好觉，不会做噩梦。”

“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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