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骑大象,肩立野鹰,身后跟着大蛇的少年,浑身赤裸,用碧绿的眼睛注视着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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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咳咳。咳咳咳!”
摆脱了追杀的村民,夏油杰在渐暗的天色下继续赶路。他此前已经连续走了三天三夜,在山上捡的无数根木拐都已经断掉,胸前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崴掉的脚痛到麻木,过长的头发被他咬在嘴里,毛糙的发梢时不时戳进嘴角的裂口里,带着细微的痒和疼。
“神明……”
“我的……”
山路太过艰险,再加上昏暗的环境,他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梦里。
这是在梦里。
夏油杰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身边跟随的兔子偶尔踩到他脚面,再一蹬腿跑向远处。远处就是蓝色的山顶,在那之后,月亮悄然而上。
“呜——”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嗥叫,从未知的地方传来,带着一阵回声和大地的震动,所有树都在抖动,仿佛在颤抖,又像是在挥手相迎。
夏油杰站在那里尽量保持平衡,可连日的赶路让他已经耗尽了体力,双腿发软,一个踉跄,立刻不受控制地向山下滑去。
“等……”
他慌乱地抓着沿途的植物,连根拔出多少无辜的小草,可还是止不住下落的速度,山石在他脸上、身上留下细小的血口和瘀青,他痛到几乎失去知觉。
“呜——”
又是一阵叫声,夏油杰的三四个指甲都已翻起,他无意间回头,一只巨大的、看不出是狗还是狼的动物,张着血盆大口,正等在他身后!
“吁……吁……”随着一阵哨声传来,那庞大的畜生往前紧走几步,一口把夏油杰咬进了嘴里。
那尖牙戳到了夏油杰胸前的伤口里,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啊!”夏油杰痛得吼出来。
那畜生好像通人性,听见夏油杰的声音,紧接着松了松嘴,在原地犹豫着跺了跺脚,最后一头冲进了树林里。
它好像没有恶意。
夏油杰的脸被风刮得生疼,身上的伤口也被风吹得翻开了皮,露出里面粉红的肉,鞋已经掉了一只,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哪里,那不知是狼是狗的动物急速刹车,小心地把夏油杰放进了柔软的草丛里。
“呜,呜。”它披着雪白的毛发,低头拱了拱失神的夏油杰,在他身边跪爬下来,吐着舌头散热。
夏油杰歇了片刻,等到四肢都再次属于自己了以后,慢慢支起身体,尝试着倚在它身上。那动物身上带着高温,火热的鼻息都喷满夏油杰全身。
“你是,你是什么东西……”夏油杰尝试伸手,一点一点抚摸上它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
“牠叫玉犬。”有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伴随着之前听到的嗥叫声和巨大的脚步声,一个奇异的身影出现在树后。
一个身骑大象,肩立野鹰,身后跟着大蛇的少年,浑身赤裸,用碧绿的眼睛注视着夏油杰。
“这是什么?”他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夏油杰没能立刻回答他,他被短暂地镇住了。
被神选中的孩子,身边百兽环绕的孩子,精通百语的孩子,拥有大山的孩子,被村民视为鬼魅的孩子。
被山下的人忌惮着的,传说中邪恶阴毒的鬼魅,吃人的怪物,原来是这样一个轻巧的少年吗?
一座山的主人,夏油杰的神明。
“这是什么?”山神的脾气很好,他带着天真和懵懂走近夏油杰,又问了他一遍。
夏油杰被极度的紧张和兴奋攥紧了喉咙,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喉结都有一阵阵的酸痛。
“我,”他的情绪堵塞了声带,让他有一些破音。夏油杰清了清嗓子,重新组织词句,“神明大人,我是您忠实的信徒……我的名字是……夏油杰……”
神明参悟不透他的神情,他带着满象更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哪里发力,很轻巧地从比一人还高的地方跳下来,几乎和夏油杰面对面——
“名字是什么?”
夏油杰哑然,他的神明是被大山孕育而成的孩子,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纯洁,也将人类的某些知识退化得干净。
“名字,名字是……一个人的标志,是,存在的意义。”
“原来‘惠’是这个意思。牠们,”绿眼睛的孩子向后一指,“牠们都叫我‘惠’,还有一个,嗯……像杰这样的人,也曾叫我‘惠’,说我是大山的恩惠,不过他也已经回归大山了。”
夏油杰猜想他说的“回归大山”的意思应该是死掉了。
“那杰也可以叫我惠。”
身后的大蛇悄无声息地游过来,顶了顶祂的手心。
“不,我怎么能直呼神明的名字——”
“大蛇也同意了。”惠摸了摸大蛇的脑袋,笑着触碰夏油杰受伤的手臂,“杰被伤得很深,快点跟我来吧。”
夏油杰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进而是手臂,被他不容忽视的力量拉起来,又被大象的鼻子卷起,安安稳稳地放到身上。
“满象的动作不快,但是很稳,你会高兴一些。”
叫满象吗?夏油杰猜想祂不经常说话,因此语意也难理解。
“这是大蛇,这是鵺,这是脱兔,这是虾蟇。”惠好像看透了夏油杰的心思,一个个地介绍过去,“杰是从山下来的吗?可不可以对我说山下的样子?”
夏油杰看着祂清澈纯净的双眼,一阵语塞。他要怎么说?要如何描述山下人对他无所顾忌的猜疑和畏忌,怎么说他们心中浓浓的恶意和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憎恶,怎么坦白全天下你只有我一个信徒。
他看着那双眼睛,说不出任何谎话。
遇见伏黑惠的两天前。
夏油杰一觉醒来,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
他浑身酸痛,头好似重若千斤,就像真的爬过了一座高山,又受了很重的伤,还遇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对了,惠。
夏油杰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睡过的床单都是滚烫的。他伸长了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已经到了下午一点,昨天回来放在桌上的玫瑰已经蔫得奄奄一息。
昨晚去海边来着,所以是受凉了?
夏油杰一边琢磨着,一边计划要去岛上的博物馆或者历史资料馆之类的地方看一下。他已经迟钝地感觉到这梦来得非比寻常,说得唯心一点,就像他前世的记忆。
但是,现在,让他再睡一会儿。
夏油杰的手机还握在手里,眼睛就已经不受控制地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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