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爸却不相信,能走直路为什么人一定要走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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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我问魏磊:“你‘占位’的学校是不是就是沈予说的那几所?”
魏磊神情郁郁地点点头。
我心里只觉得无奈,对他说:“你还是回去把那些在模拟器上的志愿删掉吧,这样他们显示的概率就是正常的了。”
“不,光我一个人删除不会有用的,”魏磊摇摇头,“我一个人的成绩不可能好到可以拉高整个模拟的分数线,‘中介’一直都是会寻找很多高分的人,有安排、有目的地填报分数,制造虚高的分数线。”
我想了想,自己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只能说:“要不告诉沈予吧,告诉她,她的分数是能进大学的。”
“不,这没有意义,”魏磊接着摇头,“之前我的模拟器已经计算出她上大学的概率很小,现在可以作为报考参考的模拟器又被人人为操纵了概率,她其实根本就不能提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大学。”
“所以呢?你还是想说概率低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吗?”我有点火大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魏磊也没有就这样和我吵架,他只是露出一脸沉思的神情,盯着远方的山头说:“看看有什么办法吧之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此时已经快要落日。远处的山头上矗立的正是在公交车上大出风头的城际模拟器。浅红的光芒温柔地披在它身上,显得安宁静谧。
另一边,成片成片的乌云堆积在天空的另一侧,今晚可能又要下雨了。
“你说,以后如果城际模拟器可以真的推广起来,我会不会就不会作出‘占位’的这种决定了呢?”
魏磊喃喃地说。
我也在看着模拟器,也很肯定地告诉她:“其实你不用把什么都推在模拟器上,提建议的是它,去做的却是你,说起来,你是为了什么才会答应去‘占位’的?你不缺钱吧。”
魏磊苦笑了一下:“我是不缺钱,但是有更多钱不是更好吗?再说,我从小被模拟器环绕着长大,其实从没想过模拟器也能被人所控制,就对‘占位’有点好奇,姐姐也一直告诉我,模拟器上所有的模拟结果都要重视,要选出它推荐你选择的那条路——”
“等一下,”我突然反应了过来,“模拟器它最本质的功能,其实还是模拟环境、提供建议对吧?”
魏磊点点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你都戴这么久模拟器了,怎么这个还不清楚。”
“不不不,等一下,模拟器不是会直接告诉你怎么做最好吗?推理过程不是一直是省略的吗?”
我想起了妈妈想要给爸爸送伞的事情,我很肯定妈妈当初就是在模拟器上按来按去,然后才突然提出要给爸爸伞的,她既没时间也没设备去和我一样做一次环境模拟。
“模拟器既可以设置为‘简易模式’,也可以设置为‘模拟模式’,二者所不同的就在于,在‘简易模式’里,你所有行动的可能性会被模拟器本身模拟,这就要依靠模拟器对你个人数据的搜集是否足够准确;而‘模拟模式’不一样,模拟器不会主动模拟出你的行为,而是模拟出那个环境,告诉你你将来要身处在这个环境内,你要如何选择看你自己,它会根据你的选择,为你模拟不同的结果。”
我瞬间恍然大悟,对,这才是真实模拟器的样子。是我之前理解错了。
魏磊说着说着,也突然理解了。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很明显是开着‘模拟模式’进行模拟的,既然这样,在这个模式里,你是掌握着主动权的。’”
“对,没错!就是这样!”
我高兴地蹦了起来,可没一会儿就突然泄了气:“但是那次危机应该已经过了吧,这是昨天发生的事——”
“轰隆——”
天边的雷声把我们吓了一跳,魏磊看着天边的乌云说:“没想到那边在出太阳,这边就下雨了。”
下雨?
啊,对了,难怪我觉得不对劲。
“魏磊,我错了,那次袭击根本还没发生!”
魏磊吃了一惊。
一直都是我先入为主了。昨天我要去倒垃圾,而模拟器的场景正好是我去倒垃圾的时候,于是我便一直认为是当天发生的事情。
但是不对。
全真模拟环境向来十分严谨,不可能错过可以轻易得到的天气信息。
而那次模拟的时候,我没有听到一点雨声。
可是昨天下雨下了一整晚,爸爸还是带着单位的伞在凌晨时分回来的。
所以那次袭击没有发生在雨天,而是一个没有下雨的夜晚。
“快,魏磊,帮我看看今晚和明天的天气!”
魏磊听话地查完,最后告诉我:“今晚降雨的几率大于百分之八十,而明天会放晴一整天。”
模拟器所模拟的一定是近期这几天的事情。
难道明天才是真正被袭击的时候吗?
我惴惴不安,这次倒是轮到魏磊来安慰我了:“你别怕,大不了这几天你干脆别出门就好了。”
“不出门很容易,”我说,“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要袭击我?”
说话间,我们离家也就只剩一个街区。魏磊居住的高档小区在街道的尽头,而我住的公寓则要拐个弯才能到,于是我们只能在这里分道扬镳。
“你还是尽量这几天都在家里吧。”分开前,魏磊这样说。
我沉默着点头,一路心不在焉地走到了门口,却惊奇地发现卖小吃的老板竟然已经要关店了。
老板看到我回来,停住了动作,朝我打量了几眼,嘴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说:“回家吗?”
“是。”我走到单元的大门口,有些踌躇地盯着自己的地面。
“大叔,”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沈予回来了吗?”
老板好像愣了一下,怕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到他的女儿,他有些小心地问道:“是小予闯什么祸了吗?”
“不是,”我有点尴尬地说道。事实上,是我朋友闯祸了,“我和沈予是同学,这几天报考志愿,想来跟她说几句话。”
“哦,哦,”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朝后面喊道:“小予!你同学来看你了!你快出来!”
没等一会儿,沈予就从店铺里探出头,她看到是我也吃了一惊:“有什么事吗?”
我尴尬地朝正在偷看我们的老板看了一眼,老板笑呵呵地收回了目光,转头就去厨房忙活了。
我总觉得老板可能误会了什么,可是我没太多心思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反正我和他们一家的交集以后也不会太深。
“沈予,对不起。”
沈予看着我,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关于你的志愿,”我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明白我并不是想替魏磊道歉,是为了自己,只是那一声歉意脱口而出之后,我却只能哑然了,“这些年这么忽视你,真的对不起。”
魏磊嫌我家楼下的小吃店脏,从不肯轻易踏足,所以他不会知道:小吃店的老板也不是一直做小吃的,他也曾白手起家、建立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只是好景不长,在模拟器风潮来临的时候,他错失了机会,一夜破产,甚至女儿也在之后患病。
妈妈知道小吃店老板的过去,有点可怜他,可又觉得这一切合情合理,没什么好抱怨的:
“事实是,很多人都不相信,选择确实大于努力。”
妈妈摸着自己手腕上的模拟器这么说。
“可你爸却不相信,能走直路为什么人一定要走弯路?”
我并不喜欢和老板有过多的交谈,是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和妈妈一样的特质:在模拟器上吃过亏,于是就更加坚信模拟器,甚至有些六亲不认的地步。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于是从不喜欢交谈,连带着他的女儿,我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沈予和我升到同一所高中的时候,她回家的路和我一样,我常常故意绕远路躲开她;她也经常在大门口见到我,知道我俩是邻居,可是我从未多说一句,她倒也从未多问一句。
我依然会为她感到惋惜,可是这不妨碍我并不想过多地靠近她。
然而今天,有些事情一定要说出来。
“……这些年这么忽视你,真的对不起,”我摇摇头,制止了想要说什么的沈予,“请先听我说完,我道歉是真心的,也是想让你意识到,我接下来的话是带着诚意的,”我继续说,“请不要太相信模拟器的结果,不管是教育厅也罢,还是自己家的也罢,都不要相信,如果你想要报考那些学校,就去报考吧。”
沈予的神情渐渐从震惊变成了然,最后她听完之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已经这么做了。”
“……诶?”
“我已经这么做了,”她重复了一遍,“我已经把志愿上交了,就算落榜也没关系,”沈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词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跑过来跟我说这些,但是我想说,我今天在教育厅又模拟了一遍志愿填报,我上榜的概率还是很低,可是我站在那里想,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情,我干嘛要为了这些烦恼呢?考不上就考不上吧,也没什么,所以我就当场把志愿交了,不改了。”
“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你今天很反常,”沈予盯着我说,她长得并不好看,眼睛也不算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忍不住想要躲开她的眼神,可是又动不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朋友魏磊一时兴起可能会害了你的未来,我知道后良心不安,真怕你会相信了那该死的概率,放弃了报考。
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是我却没法说出口。
沈予倒也没有继续追问我,她说:“还有,你的道歉其实没什么必要。”
她笑了起来:“因为你不想理我,我也不想理你。”
我这次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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