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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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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时间操作

-----正文-----

他有一双漂亮又多情的眼睛。

阿云嘎是在首席复议这个环节意识到这件事的,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然后迎着那个人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初次见面过分亲昵的拥抱。

郑云龙的脸上还带着一点茫然,他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发呆,突然被叫到演播室,面前的内蒙人对他笑的一脸哥俩好。

“你们谁先唱?”

阿云嘎刚抬手示意,郑云龙先开了口:“我先来吧,他刚唱完,休息一下。”

郑云龙从他手里接过麦,潇洒又沉稳地唱完了一首堂吉诃德,阿云嘎站在台侧看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欣赏。到了他自己唱的时候,眼神还是舍不得收回来,所幸郑云龙并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在他的注视下低头一笑。

听结果的时候阿云嘎又在走神,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郑云龙泛红的耳朵上。他俩都穿着黑色毛衣,郑云龙看起来就端庄的多,皮肤也白的发透。

他真好看。

也许是因为这段插曲,也许是因为年龄相近,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睡同一间房。三十六个人里,他俩是最先熟悉起来的。初次见面的时候,郑云龙看起来矜持高贵,像一个不食烟火的小王子。他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小三岁的年龄差,天生含情的大眼睛,阿云嘎对他束手无策。他只好坐在郑云龙的床上,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去捞他的肩膀,郑云龙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软乎乎地对他撒娇。

“哎呀,再睡一会,还早呢……”

郑云龙的声音越来越低,都含在嘴里,像猫的咕噜声。

“不早啦,早饭时间都过了,助理催几回啦。”

郑云龙抱着被子坐起来,眼睛还闭着,靠着床头喘气,好像已经耗尽体力了一样。阿云嘎看了看时间,他们这些新人,不好去的太晚,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是要吃亏的。他当然可以丢下郑云龙自己出门,然后让他睡到错过录制,阿云嘎想都没想过,他从第一天见到郑云龙,就想保护他。

阿云嘎拿着毛巾给郑云龙擦脸,热毛巾扑在脸上吓了郑云龙一跳,他醒过来了,也只醒了一半,阿云嘎给他擦完了脸,他才后知后觉地抓住毛巾自己胡乱抹了两把。

“快穿衣服。”

郑云龙一下子乖了起来,从床边的行李箱里抓了两件衣服就往身上套,出门的时候阿云嘎见他只穿了件卫衣,忍不住提醒他穿外套。

“都压出褶子了,今天不穿了,不冷。”

阿云嘎叹了口气,从自己的衣架上拿了件外套塞到他手里。郑云龙套上,对他眯着眼笑,他的眼睛实在漂亮,弯起来像两片花瓣。

休息的时候郑云龙窝在沙发上睡觉,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小小的窝成一团,蜷在衣服下面。小孩儿还是图好看的年纪,裤子都短,袜子也不穿,露出一截脚腕和小腿。他虽然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奈何衣服实在不够长,他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冷白冷白的。

阿云嘎又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沙发边上,摸了一把郑云龙露出来的皮肤,冰凉冰凉。他刚想用手去捂,节目组正好进门拍花絮,阿云嘎缩回手,把外套脱下来盖在郑云龙腿上,自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开始背歌词,还对着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

“他睡着啦。”

阿云嘎的声音很轻,笑的也很温柔,后勤组的小姑娘们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拍了一圈之后又撤了出去。

他们一走,郑云龙就坐了起来,他抱着两件外套,对阿云嘎挑了挑眉。

“醒了怎么不起来?”

郑云龙咬着嘴唇,甩了甩掉下来的鬓发,一脸犹豫纠结。阿云嘎知道他在想什么,挨着他坐下来,手臂也搭上他的肩。

“不想拍就不拍,没事的。”

阿云嘎其实早就察觉了,郑云龙面对镜头的时候,总有几分不自在,一开始他以为是新人都有的紧张,但后来他发现,郑云龙只是不喜欢镜头。

他有个问题想问,既然这么讨厌镜头,为什么又要参加综艺呢。看着郑云龙的眼睛,他又觉得不需要问了。

录制的时候出品人问过每个人,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郑云龙当时的回答是,我想推广音乐剧,我希望更多人能看到音乐剧。

他的理由直白坦荡,阿云嘎觉得自己不该生出疑问的心思。

这一年他们刚毕业,没有根基也没有后路,孤身一人凭着热血往前冲,节目组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谁都不想放手。

阿云嘎还没来得及多回味撒娇的郑云龙,这个牵引他心思的人已经懒洋洋的靠在别人肩上睡觉了。阿云嘎突然就很失落,原来郑云龙柔软天真的模样,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

这天提早收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吃饭,霸占了最大的包厢,连说话都分五个声部。阿云嘎不喝酒,端着杯果汁,眼看着一群人越来越嗨,身边的郑云龙倒是一直很清醒。阿云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瓶,零零散散也有七八个,郑云龙除了脸颊泛红,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怎么不喝呀?”郑云龙歪着头问他,周围太吵了,郑云龙又靠近了点儿,几乎贴在他耳朵上。“内蒙人不是都特别能喝,你怎么不喝呀?”

阿云嘎从背后搂住他的肩膀怕他从椅子上歪下去,郑云龙还在看他,眼睛里水光流动,阿云嘎顶着舌头吞咽了好几次,才答他的话。

“以前在文工团,把胃喝坏了,再不敢碰酒了。”

“操,原来你真是国家队的。”郑云龙也搂着他的肩膀,真情实感的夸他。“那天试唱的时候,我觉得你已经是个艺术家了,怎么还来参加选秀。”

“早就辞职啦。”阿云嘎也学着他贴到耳朵边说话。“我去北舞之前就辞了。”

“铁饭碗,牛逼!”

酒精还是有一点作用的,郑云龙现在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体温,呼吸,眼神,都是滚烫的。

他们头挨着头说话,直到喊着拍合照才拉拉扯扯地过去,被推到中间去站着,拍了两张郑云龙突然又贴过来,正巧被镜头捕捉到。阿云嘎完全没听清郑云龙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他温热的吐息和耳后的柔软触感。

王凯看着照片笑,你俩这干嘛呢,还能不能放了,郑云龙也笑,说放呗,我和他说话呢。

那张照片在微博上引起了一些女生的狂欢,郑云龙的微博就是个摆设,除了节目组的打卡什么都没有,阿云嘎对着那些要个解释的玩笑也没有回应。

郑云龙连发呆都显得十分深情,眼帘半垂着,因为困倦眼睛也湿漉漉的,好像总含着眼泪似得。镜头转过来的时候,郑云龙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点,愈发地懵懂漂亮。镜头和观众对他总是偏爱的,郑云龙不得不强打精神,在镜头拍不到的时候掩着嘴不断地打哈欠,下一秒眼泪就要落下来。

阿云嘎就坐在他对面,把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尽收眼底,导演刚喊了一声休息,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地歪倒在座位上。郑云龙往后仰,靠背很低,他的后颈悬空十分难受,困得东倒西歪。阿云嘎坐过去,拍了拍郑云龙的肩,郑云龙眨巴两下眼睛,往他身上一歪就睡着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又一个一个地被喊起来,郑云龙困得想哭,整个人都往阿云嘎怀里缩。

“哎呀再睡一会……”

大家的目光落过来了,阿云嘎从背后掐了一把他的腰,郑云龙一下弹起来,红着耳朵瞪阿云嘎。

阿云嘎不看他,小声提醒录着呢,郑云龙咬着嘴唇挪到一边去了。

六期节目录完,导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第一期的“人人”黏糊成了“从”。偏偏两个人浑然不觉,眼见着cp粉把节目热度也带起来一些,导演大手一挥由他们去吧。

组队的时候阿云嘎第一个选了郑云龙,所有人一起鼓掌,他们拥抱的时候像嘉宾牵手成功。

郑云龙清醒的时候活泼又好相处,组里几个小孩都黏他,说是小孩,也不过小了郑云龙两三岁,阿云嘎徒然生出几分老父亲的惆怅。

别人眼里他们是嘠爸龙妈带四个崽,只有阿云嘎知道,是他在哄着五个小朋友。郑云龙有他们都没有的气质,在舞台上尤其明显,他的脆弱和深情轻易能够打动任何人。

他们第一次合作唱了《偿还》,下台后郑云龙躲到化妆间,大口吸气想咽回眼泪,被跟进来的阿云嘎撞破。

“对不起。”

郑云龙的声音带着哽咽,阿云嘎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他拍着背,小声安慰。

“怎么哭了呢。”

“我没唱好。”

阿云嘎不会安慰人,他揉着郑云龙的后颈,只会重复些你很好很棒的话,郑云龙抬头看他,被内蒙人拙劣的安慰技巧逗笑了。

阿云嘎捧着他的脸,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合适,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我的大龙你太可爱了。”

郑云龙脸上一红,推开阿云嘎,胡乱擦了擦脸又回了等候室。阿云嘎在他后面跟出来,一点撩了人的自觉都没有。

阿云嘎只是发现郑云龙更粘人了,不止在犯困的时候,背歌词的时候也没骨头一样往他身上倒,阿云嘎一手拿着手机背词,一手在郑云龙背上划拉,郑云龙念词也含在嘴里,愈发像只猫。

“嘎子我后背痒。”

阿云嘎眼都不抬,手换了个位置挠,郑云龙整个人都快躺到他怀里,嘀嘀咕咕地指挥阿云嘎换位置。

“我饿了。”

郑云龙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阿云嘎还在揉他的后颈皮,安抚地拍了拍。

“还有一段,等等。”

郑云龙噘着嘴抱怨:“你好慢呀,是不是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

阿云嘎拍了拍他的后背警告,郑云龙一点都不疼,反而觉得很舒服,又拱了拱背。

“你还说自己是九六年的,骗人,九六年你都参加工作了。”

阿云嘎还差最后几句歌词没记住,郑云龙一直打岔,他加了点力气拍下去,发出啪的一声。

“老实点别闹。”

郑云龙真的乖乖趴下不动了,阿云嘎背完了歌词,刚想叫郑云龙起来吃饭,发现就这么一大会,郑云龙趴他腿上睡着了。阿云嘎隐隐觉得腿麻,推了推郑云龙,被他两只胳膊缠上来,哼哼唧唧地抱怨。

“起来了,刚才谁喊饿的。”

郑云龙不想动,被阿云嘎扒拉着,没骨头一样从他手里往下流。

“我死啦。”

郑云龙自暴自弃地喊,被阿云嘎又一巴掌打在后背。这一下比之前的都要重,把郑云龙打得咳嗽起来,他坐起来瞪阿云嘎,却看到阿云嘎绷着脸十分严肃地盯着他。

“胡说八道。”

老年人就是有奇奇怪怪的忌讳,郑云龙在心里编排他,阿云嘎问他吃什么,他说吃饺子。

郑云龙怕烫,阿云嘎已经吃了两个,他还在小口地咬勺子里的饺子,一边吃一边小口吸气。阿云嘎吃完了,他还剩半碗,郑云龙也知道自己吃东西慢,被阿云嘎看的不好意思,捞出几个饺子搁到阿云嘎碗里。

阿云嘎拿着筷子皱眉。“怎么吃这么少?”

郑云龙摸了摸有回归迹象的小肚子,心一横说还想吃豆花。阿云嘎皱了皱眉,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实在算不上主食的。

“又吃零食,不好好吃饭。”

郑云龙觉得这语气像他妈,总在吃饭的时候唠叨,他揉了揉耳朵,对着阿云嘎笑。

“你简直像我妈,嘎舅,我能再吃一份豆花吗。”

郑云龙不仅吃了豆花,还快乐地吃了爆珠酸奶,甚至在阿云嘎不赞同的目光下买了两个甜筒。

“第二个半价,你不吃我都吃了。”

阿云嘎当然不能让他这么折腾自己的胃,只好陪着他吃,郑云龙吃甜筒倒是很快,咬的咔嚓咔嚓的,吃完了舔舔嘴唇,目光往阿云嘎手里瞄。

“不行,一天只能吃一个。”

阿云嘎面对郑云龙的撒娇,也是有底线的。郑云龙很可惜的眨巴了两下眼睛,哦了一声。回酒店的路上他用脚尖踢小石子,踢得卡拉拉地响,阿云嘎觉得熟悉,再一想可不就是小时候放羊。

他在后面憋着笑,不敢让郑云龙发现他在想什么,有时候他都要怀疑,三岁就真的差这么多吗,自己操着当爹的心,郑云龙对那几个小孩也这样吗。他回忆了一下,想象不来郑云龙给别人当老妈子,他好像什么时候都是无忧无虑的,就应该只想着舞台想着唱歌,做他骄傲漂亮的小王子,阿云嘎也觉得合该如此。

可惜小王子只有撒娇扮可怜的时候才记得自己有一张漂亮的脸,大部分时候他都像忘记了表情管理这一项,和弟弟们胡闹笑的前仰后合,或者在随便哪个角落都能发现他睡成一团。

长沙的冬天不像北方,湿冷的让人全身难受,阿云嘎怕他生病,总是把他捞出来哄着,大龙,大龙醒一醒,睡在这会感冒的。郑云龙眨着他深情又含泪的双眼,小声哀求,就睡一会,我太困了,就睡一会好不好。

阿云嘎没办法对那双眼睛说不,拒绝他太难了,就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才让这双眼睛蒙上泪滴。

郑云龙理所当然地被阿云嘎照顾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照顾,愈发地依赖阿云嘎。

阿云嘎的心思是在见面会上才被自己察觉的,粉丝剪了他们互动的视频,包括哪些暧昧又坦荡的合照,他们有了一个新名字“云次方”。郑云龙在笑,丝毫不觉得被冒犯或是难为情,阿云嘎握着话筒,每个字都细细斟酌。

“我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个方向。”他看了一眼郑云龙,干涩地吞咽了一下。“你们愿意想象美好,也是很好的事情。”

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内蒙人,中文说的颠三倒四也没什么奇怪的,郑云龙还是笑,表情一点都没有变,甚至对他点了点头。

阿云嘎觉得握着话筒的手指有点麻,他张了张嘴,在一片尖叫声里,他说:“我们的情谊会比这更重。”

郑云龙的眼睛睁大了些,阿云嘎手心里都是汗,他捏了捏话筒,一句我开玩笑的跑到了嗓子里,他听到郑云龙说了一声是。

他连尖叫都听不见了。

他和郑云龙越来越默契,就像做过很多年搭档一样,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图。郑云龙和他唱剧院魅影,唱我属于我自己,他们在台上尽情对视,明明白白地诉说着我属于你。

练歌的时候阿云嘎会想,郑云龙像月色,像玫瑰,像银河,是他穿过荒野和沼泽遇到的溪流,是能够撕破一切谎言的真相。

那首歌叫什么,真相是真。

这份默契让他们一起进了决赛,选歌的时候阿云嘎看着白板上的字迹,划拉着手指,装作不经意地想起。

“前两期琦哥唱了《rent》的歌,这部剧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呀,我大学的时候还排过,毕业演出就是这部。”

阿云嘎松了口气,继续趁热打铁:“我也特别喜欢!我是说,我们能不能唱这个,《I'll cover you 》。”

郑云龙哼了两句歌词,然后又歪着头对他笑:“你唱angel就行。”

阿云嘎很想大声喊我可以。

歌就这么定下来了,导演组没说什么,阿云嘎挺开心,郑云龙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

原版剧都盘过几十几百遍,他们几乎不需要磨合,一张口就知道怎么配合,阿云嘎边唱边跳,郑云龙也总能恰到好处的接住他。

彩排的时候导演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阿云嘎娇俏轻快的舞步,做艺术的总有过剩的情感,但他们两个人之间,感情已经要溢出来了。

“这台子得分开,你们动作要改改。”

阿云嘎一愣,反倒是郑云龙先问了为什么,导演不想解释,这种事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总不能说不分开估计也不能播了。他这一停顿一沉默,郑云龙就明白了,他赌气地蹲在台子上,咕哝着分开就分开。

阿云嘎看到他不开心,心里那点不甘突然就散了,他走到郑云龙面前,揉了揉他的头顶。

“乖,起来,我们再合一遍。”

郑云龙显然没了兴致,他顶了一下阿云嘎的手,嘴唇抿在一起,脸颊微微鼓起来。阿云嘎也只好蹲下,小声地哄他,宝宝起来啦,大家都看着呢。郑云龙没注意他擅自换了称呼,拉长了嗓子嗯一声,抬起眼皮看阿云嘎。

“不就是……”郑云龙顿了一下,懊恼地敲了一下阿云嘎的肩膀。“早晚有一天,我要这部剧全国巡演,看到底能不能播。”

“哎呀你小声点。”阿云嘎急急忙忙地回头,场内调度嘈杂的很,没人听到郑云龙说了什么伟大宣言。“我信你,我们一起努力,我还当你的angel,好不好?”

郑云龙被撸顺了毛,眯起眼睛点头,他呲着牙做出凶巴巴的表情,对阿云嘎说你不许骗我。

阿云嘎想,谁会忍心辜负他,谁会狠心欺骗他?

“可惜舞台分开了。”

郑云龙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遗憾和刻意的懵懂。出品人愣了一下,打圆场说,不分开你们要做什么,牵手吗?

这是句台阶一样的玩笑,郑云龙轻快地回答:“对呀。”

阿云嘎轻轻吸了口气,我的大龙还是这么耿直。他说不出话来,他不想否认,毕竟他除了想牵手,还想吻他。

谢幕的时候其实很晚了,但是大家都没有困意,每个人都哽咽着道别。阿云嘎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年少时流干了,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在镜头前如此狼狈地泣不成声。

郑云龙可以,他用一个含泪的微笑,一声短短的告别,就能让阿云嘎心痛难当。

阿云嘎的行程很赶,第二天下午就有一场演出等着他,录完节目已经凌晨,他回宾馆拿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去赶红眼航班。

郑云龙回来的比他早,窝在床上睡着了,眼睛还红肿着。阿云嘎没有告诉他自己要提前走,他说不出口,这么多年都是别人离开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告别。

他的泪腺恢复工作之后活跃的过分,阿云嘎咬着拳头,眼泪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他看着郑云龙的脸,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脸颊,柔软的发丝,他在床边蹲下来,把脸埋在掌心无声地哭泣。

“我要走了。”阿云嘎用气声呢喃,手指抹掉眼泪,然后弯下腰。

我没办法给你一千个吻。

我只能偷你一个吻。

巡演结束后他们各奔东西,阿云嘎回了北京,郑云龙留在上海。参加节目攒了不少人气,剧团相继递来橄榄枝,郑云龙给阿云嘎打电话,声音很轻快,说终于看到了希望。

郑云龙接到一部大剧,男主,A角,演一个疯癫的小老头,堂吉诃德。实现梦想当然要付出代价,本来就贪睡的郑云龙每天除了排练都恨不得死在床上,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迅速凸显出来的颧骨,等试演出服的时候比当初量的尺寸小了将近一个码。服装组忙着改尺寸,对比两组数据连连叹气,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注意休息。

郑云龙怪委屈的,他的生活就剩下了排练,睡觉,连酒都喝的少了。

喝酒伤嗓子,郑云龙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他都敷衍着答应了,偏偏阿云嘎对他说的时候,他拿着酒杯有点心虚。

“没喝。”他舔掉嘴边的酒沫,对电话里的阿云嘎说。阿云嘎低声笑了,用哄小孩的语气和他说话。

“我们大龙最听话了。”

偏偏郑云龙也不觉得腻歪,他先笑了几声,窝在沙发上,说有个好消息。

阿云嘎问他是什么,郑云龙又不肯说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阿云嘎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能怎么办呢,宠着呗。

很快他就知道了郑云龙的好消息是什么,堂吉诃德的巡演最后一轮是北京,阿云嘎看了看时间,迅速地买了票。两个人幼稚死了,一个故意不说,一个偷偷摸摸买了票,都等着给对方一个惊喜。

而他们也丝毫没有觉得两个成年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搞艺术的人都纯粹,只管自己是不是快乐。

首演的票郑云龙留给了母亲,阿云嘎他私心留了末场,演出当天他在前排的观众席上,看到阿云嘎对他笑。

谢幕的时候阿云嘎站起来大声喊,大龙牛逼,学音乐的这一嗓子力压群雄,郑云龙在台上笑开了花。他抱着花束,对阿云嘎抛了个飞吻,然后把花束稳稳地抛向了距离阿云嘎三个位置的母亲怀里。

阿云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脑子再慢也知道旁边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是谁了,他想溜走,但是郑云龙对他做了个等会见的手势就退场,观众们呼啦啦地跑去堵sd,阿云嘎顺着人群往前走。

郑云龙签的差不多了,抱着粉丝们塞的花束和礼物,看到阿云嘎来把东西一股脑塞到他怀里。有人认出了他,小心翼翼地求合影求签名,阿云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满足了姑娘们的要求。

郑云龙抓了两把头发,勾上他的肩膀,拉着阿云嘎一起去吃饭。

“你家人来看你,我去不合适。”

郑云龙咬了一下嘴唇,偏头看过来,无辜又疑惑。

“你也是我的家人,有什么不合适?”

冷静,冷静,他不是那个意思,阿云嘎深吸了口气,郑云龙这句话让他的心率都紊乱起来,大龙只把自己当兄弟,不要多想,不要吓到他。

“我刚才……”阿云嘎抓了抓头发,显出几分难得的少年傻气。“阿姨全都看到了,我……”

郑云龙也笑,他这次笑的前仰后合,整个人都挂在了阿云嘎身上。他竖着拇指在阿云嘎眼前晃,一边说:“你刚才的高音,贼穿,直接打进我心里。”

阿云嘎拿他没办法,被他笑的耳朵都红了,搂住他的腰把软下去的人往上捞了一把。

“好好走路。”

他越这样说,郑云龙就越要往他身上挂,整个人都趴在阿云嘎背上。阿云嘎被他单纯的快活感染,微微弯腰,双手从背后抄起郑云龙的大腿,直接把人背起来向前跑。郑云龙吓得抱住他的脖子,又发出愉快的笑声,跑到停车场郑云龙就从他的背上跳下来,低头揉着自己的后颈。

“我这么重,你的腰没事吧?”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忘记了阿云嘎的腰伤,和他玩的这么疯。阿云嘎摇摇头,反而十分严肃又心疼地看他。

“轻了不少,怎么没照顾好自己。”

“角色需要。”他糊弄着,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轻了?”

阿云嘎想笑,又叹了口气,看郑云龙的眼神愈发的爱怜宠溺。

“录节目的时候,你在沙发上睡觉,哪次不是我把你抱到床上的。”

郑云龙抓自己的耳朵,摸起来有点烫。

“谁让你不叫我起来。”

这话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了,阿云嘎没吭声,他想,他当然是叫过的,郑云龙眯着泛红的眼睛,委屈地哼着困,谁能下得去手呢。更何况酒店的床和沙发就几步,为了这么一点距离把人叫醒,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值当。他在心里早都替郑云龙找好了借口,宠着他,纵容他,满足着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隐秘快乐。

中间的场次阿云嘎都有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正巧那天郑云龙也没有演出,他本想叫他出来去北京逛逛,接电话的声音让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怎么生病了?在酒店休息吗?”

郑云龙话都说不利索,隐约听着是没事别担心,阿云嘎挂了电话就跑到了酒店。他提着打包好的粥敲门,郑云龙穿着睡衣红着眼睛给他开门,歪歪斜斜又躺回床上。

“吃东西了没?”

郑云龙没吭声,阿云嘎就知道他没吃,把人从床上挖起来裹好被子。

“吃一点好不好?”

郑云龙半睁着眼睛,因为高烧眼角泛着红,湿漉漉地看着他。

“不想吃。”他往被子里钻,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困了。”

“乖,吃了再睡,不然胃疼。”

郑云龙还是不想动,阿云嘎揭开盖子,舀出一勺递过去,郑云龙抿了一口,一边吸气一边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阿云嘎急忙把手伸过去放到他嘴边,连纸都来不及抽一张。

“快吐出来。”

郑云龙摇摇头,阿云嘎又让他张嘴。

“让我看看,烫坏了没,对不起对不起,快让我看看。”

郑云龙乖乖张嘴伸出舌头给他看,阿云嘎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没发现烫伤,刚松一口气,才察觉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郑云龙的嘴唇是红的,舌尖也是红的,衬着愈发艳丽的眉眼,让他不敢直视。

“再吃一点吧。”

阿云嘎坐下来,这次他记得先吹凉,郑云龙吃了小半碗就不肯再张嘴,阿云嘎也不勉强,帮他掖好被子。

“好好休息,我走了。”

郑云龙点头,眨巴着眼睛看他,十分依赖地不舍得松手。阿云嘎一颗心都被他握在手里,任着他揉捏。

封箱场阿云嘎也去了,郑云龙给他留的票,中间的位置,谢幕时他在人群中大声呼喊,姑娘们喊我爱你,他也跟着喊。不用任何发声技巧,最纯粹最原始的嗓音,混在四面八方的声浪中,爱意汹涌而来。

郑云龙向他看过来,阿云嘎也在看他,他看到了吗,他听到了吗?阿云嘎脑子里是空白的,他忍不住希望,郑云龙其实听到了他的告白。

郑云龙拉他去喝酒,他比前几天又瘦了一点,眼睛显得格外大。

“好久都没喝了。”郑云龙不听他劝,像久旱逢甘霖。阿云嘎忧心忡忡,锲而不舍地劝。

“你病刚好,演出累坏了吧,能不能少喝一点?”

他对郑云龙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点宠溺纵容的,郑云龙活的纯粹,他就想护着他那份天真。纵容到能在弟弟们面前说,大龙还是个孩子这种话。

阿云嘎要真是郑云龙的家长,一定会把他养成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郑云龙喝了酒,絮絮叨叨地说话,他往常话不多,今天不知怎么,想起许多旧事。

“我从小就不听话,学音乐是因为成绩不好,报音乐剧因为分数低。”他笑了一下,对阿云嘎说:“没想到吧?”

“快毕业了我才真的爱上音乐剧,我们排《rent》,排了一整年,换了三个angel,都不是我想要的angel。”

郑云龙一口喝完了酒,他不说话了,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you'll be my king and I'll be your castle

no you'll be my queen and I'll be your moat ”

唱了两句又安静下来,阿云嘎手抖得厉害,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下,盯着郑云龙看。

郑云龙也在看他。

阿云嘎不知道他们对视了多久,他大脑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声带罢工,只剩一双眼睛。

“走了。”

郑云龙站起来结账,阿云嘎如梦初醒,拦着他说我来,郑云龙笑了一声,说行。他从兜里掏出烟来,过肺的抽法,阿云嘎不赞同的皱眉,抬手就想去抢。郑云龙往后退了一步,张开手躲过。

“你要不要嗓子了!”

阿云嘎真的有点生气了,音乐剧演员最宝贵的乐器,最珍贵的部位,就是他们天赐的嗓音。郑云龙这么糟蹋,他实在看不下去。

郑云龙掐了烟,碾到烟灰缸里,挑着眉笑。

“管得了今天,又管不到明天。”

阿云嘎被他气笑了,郑云龙虽然任性,但还是有分寸,所以才讨人喜欢,像今天这样,几次三番的,几乎是挑衅了。

他觉得郑云龙今天是喝多了,不想和他计较,甚至想把他丢在路边冷静冷静。一转身又跑到路边去给他叫车,郑云龙敞着外套跟出来,阿云嘎不得不给他拉拉链,围巾也围上去。

“病刚好,再发烧我可没办法看你。”

郑云龙下半张脸被围巾挡着,就剩一双染着酒色的大眼睛,载着星光看他。

“真不来呀?”

“上海那么远,照顾好自己,能不能别让我担心?”

郑云龙拖着嗓子哦了一声,额头压在阿云嘎肩上。

“还担心谁呀。”

“祖宗,就你一个还不够吗?”

阿云嘎把他塞进车里,自己坐到了副驾驶,郑云龙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回上海之后郑云龙又接了几部剧,《谋杀歌谣》,《摇滚年代》,时而温文尔雅时而放浪形骸,他觉得还不够,还想再接更有挑战性的角色。后来接了部大戏,他打电话告诉阿云嘎自己有多高兴,声音里的雀跃被电波诚实地反馈出来。

“我当初面试,就唱这部剧里的歌,嘎子,你知道吗,我太喜欢这部剧了,就在这瞬间,就在今天——我太高兴了,嘎子。”

阿云嘎笑着听他语无伦次的连说带唱,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郑云龙冷静下来,想起一件事来。

“我前几天看到你照片,在医院。”

“嗯?”

“你生病啦?严不严重,好了没有?”

“我就是去肿瘤科——”

“嘎子!你……你……”

郑云龙突然的哽咽和哭腔把阿云嘎吓了一跳,他急忙解释自己没病,就是新接了个戏演绝症病人,他只是去做个慰问。

郑云龙听完了解释,抹了把脸,觉得丢人,半天才嗯了一声,阿云嘎隔着电话笑,低沉短促,哄小孩的笑法。

“大龙,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遗愿吗?”

郑云龙骂了一声操,说阿云嘎你魔怔了吧,顿了顿又说,好像没什么遗愿。

“活着都完不成,死了就死了呗。”

阿云嘎很温柔的笑,说大龙你知道我的遗愿吗?郑云龙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说送你骨灰回家乡吗。

阿云嘎说,你送我回去吧。

郑云龙拿烟的手一抖,烟弹了一下掉在了地上,他小声骂了句脏话,捡起烟往垃圾桶扔。

阿云嘎没等他继续回话,说了声大龙加油就挂断了电话,郑云龙攥着烟盒又骂了一声操。

你们内蒙人说话都这么乱七八糟的吗?

排练比以前更辛苦,郑云龙养回来的肉飞快的掉下去,瘦的脸颊都微微凹陷。化妆师一边给他贴头套,托着他的下颌感慨,这优越的骨相,这立体的五官,完美。丽东总是揉着他的头发乃至整张脸,夸张地感叹,我的龙龙太可怜了,瘦的太心疼了。

郑云龙想,我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人,再瘦也有一百四五十,你们这些泛滥的母爱到底从哪里来的。他不敢说,不敢反驳,任由丽东在他身上发泄多余的同情和赞美,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脆弱,就像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好看。

每场剧结束后都有无数小姑娘尖叫着大龙,我爱你,太帅了,他其实都想说,我长得挺奇怪的。

怪医也是巡演,到了北京有一场踢馆,是阿云嘎的《我的遗愿清单》。阿云嘎演一个绝症病人,他演一个人格分裂。郑云龙想,一个疯一个病,绝配了。

采访的时候,主持人让他们互相形容对方,郑云龙盯着他半天,蹦出来一个老字。阿云嘎看着他笑,然后十分感慨又缠绵地说,真好看。

主持人折戟沉沙,急忙转到下一个问题,郑云龙每天被人夸好看,原本没有感觉的,被阿云嘎这么一说,竟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怪医排了一百多场,演到后半的时候,郑云龙的身体终于被高强度的演出拖垮了。他开始连续的高烧,嗓子充血,隔一天就要做一次雾化打封闭,喉咙被刺激的反射干呕,又只能忍着,眼泪在打转,但是这次没人安慰他了。

郑云龙吸了戏鼻子,高热让他的整个呼吸道都带着灼烧感,他掰出来几片药,就着半杯水咽下去。嗓子肿的厉害,药片卡在喉咙口融化了,苦的他舌头发麻。

他又喝了半杯水,把脸埋在枕头里,有点想哭。

属于病弱时的矫情一晚上就消失了,第二天还是那个铁打的郑云龙,不知道疼不知道累。刘令飞让他休两天,他没骨头似地歪在他肩膀上笑。刘令飞的身体也不太好了,演一场已经是极限,再接着唱三个小时,要出事儿的。

最后一场演完,郑云龙整个人脱了层皮,敞开的衬衣里骨骼锋利地支棱着。

阿云嘎其实后面又去看过一场,去的赶,黄牛手里收的票,位置也不是太好,郑云龙肯定是看不到他的,正合他意。他几次给郑云龙打电话,对方都只回了短信,他担心的要命,偷偷刷repo,返场彩蛋里郑云龙都有点蔫巴巴,问起来却不肯说。

郑云龙唱的很好,每个动作每个音节都恰到好处地漂亮,谢幕之后的互动果然不像以前那么活泼撩人,坐在舞台边上靠着另外的演员,像只慵懒的大猫。

sd通道出来的郑云龙卸了妆,脸色很白,浮着一层潮红,眼睛还是那么亮。阿云嘎看出来他病得很严重,但是他不愿意说,自己就装不知道。郑云龙有自己的坚持,他在舞台上是发着光的,融合着他带着病态的美艳,脆弱的神情,他是长生天的恩赐。

阿云嘎没告诉郑云龙自己来过,而是那段时间也改为了发短信,免得郑云龙还要想不接电话的借口。频繁地提醒他注意保暖,多喝水,多到阿云嘎都嫌自己烦。

郑云龙不觉得烦,从家里出来后,肯这样关心他的人再也没有了。丽东和令飞对他照顾,但是阿云嘎不一样。

封箱之后郑云龙给自己放了个假,他太累了,每一场演出都撕心裂肺,演的自己都快要人格分裂,他得放空一段时间,调整精神和身体,这样才能在下一部剧把自己完全地投入进去。

他开始补阿云嘎最近的节目,晚会综艺访谈,所有的记者都喜欢问他们与彼此相关的问题。

阿云嘎说,他就像个孩子,他依赖我,我也需要他。

背景乐是我属于我自己。

郑云龙啪地合上电脑,这个人在外面真是越来越敢说了。

他还没有想好接下来接哪个剧本,邮箱里的面试邀请从来不缺,他一个一个礼貌地回复,始终没有决定。

阿云嘎给他打电话,让他留意一封邮件。

中宣部策划,李盾老师制作,《啊!鼓岭》,也就是阿云嘎提前知道消息,让郑云龙先别急着接其他剧本。

“这个剧本,特别特别好。”

郑云龙嗯了一声,阿云嘎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问:“大龙,你觉得呢?”

“挺好的。”

“那你来吗?”

郑云龙沉默了一会,阿云嘎小声地喊他,忐忑不安地。郑云龙这才慢吞吞地说,只是面试,人家不一定要我。

“大龙你一定能成功的,我的大龙最厉害了。”

郑云龙回复邮件,感谢邀请,如期参加。

面试果然成功,阿云嘎比他还高兴,郑云龙问他,这么好的剧本,你自己怎么不来?

阿云嘎低着头,他抿着嘴唇,像被孩子质问的大人。郑云龙抓了抓发梢,脚尖碾着地面。

“算了。”

郑云龙再来北京的时候,阿云嘎去接他,没有想象中的大包小包,郑云龙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一手插着口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他站在阿云嘎面前,摘下口罩,轻描淡写地说,我辞职了。

阿云嘎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郑云龙这几年在上海发展的很好,但是他为了这部剧,千里迢迢,来他不熟悉的北京。

“先去我家。”

阿云嘎帮他拿箱子,郑云龙没松手。

“去酒店。”

“大龙?”阿云嘎有些慌了,郑云龙在他面前一直是温顺的,柔软到让他忘记了猫科的习性。他不知道郑云龙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或者说,郑云龙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他没有了那份优待。

郑云龙显然不想说话,重新拉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阿云嘎叹了口气,重新去接郑云龙的箱子。

“好,都听你的。”

剧组知道他的情况,一时半会租不到合适的房子,提供了补助让他先在附近落脚。阿云嘎跟着他进房间,检查门窗,热水,郑云龙把行李箱往床脚一丢,完全没有打开的意思。

“我困了。”

阿云嘎识趣地道别,第二天在剧团看到郑云龙,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低着头看剧本。

排练很忙,阿云嘎也很忙,同一个场地,竟然见不到几次面。

这世上的巧遇,其实都是有心为之。

彩排结束当晚,郑云龙问他: “喝酒去吗?”

阿云嘎喝果汁,一杯没下去,郑云龙已经在桌沿磕开了第二瓶。阿云嘎摸了摸酒瓶,忧心忡忡地说,这么凉,你慢点喝。

郑云龙耷拉着的眼皮抬起来,他的神情有一点倦怠,或者说是疲惫,让他那双永远剔透深情的双眼都有些放空。

“嘎子。”

郑云龙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而是盯着面前那个不存在的点,他的眼神有些茫然,说话也很慢,低沉的气泡音从嗓子里缓缓地流淌出来。

“我想到遗愿了。”

“什么?”

“在我的葬礼上播放《I'll cover you》。”他突然来了精神,像策划着什么绝妙的恶作剧。“或者你给我唱。”

阿云嘎觉得自己的中文也许还是不够好,不然他为什么听懂了郑云龙的每个字,却不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你想听,我随时可以给你唱。不要胡说八道。”阿云嘎体会不到郑云龙突来的兴致,他皱着眉头,像看着言语无状的孩子。

郑云龙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半晌又低下头笑了。

“行,不说了。”

郑云龙执拗起来的时候阿云嘎也管不住他,一件酒还是喝完了,阿云嘎摁着他不许再开第二箱,郑云龙敞开的领口里,脖子上的皮肤都泛着粉色。

“大龙听话,改天我再陪你喝好不好?”

他从背后搂着郑云龙的肩膀,嘴唇热热的贴在郑云龙颈侧,郑云龙现在又听话了,被阿云嘎架着手臂站起来。

回房间后郑云龙坐在床上,皱眉盯着阿云嘎说想洗澡,阿云嘎怕他喝多了在浴室摔倒,想了想决定留下来。

“去吧,我就在这,不舒服就喊我。”

郑云龙没吭声,进浴室去了,水声很快传出来。郑云龙没拉帘子,透过毛玻璃和水汽,模模糊糊一个人型,影子都比它清楚。阿云嘎硬是从那团模糊的阴影里,看出几分性感。

郑云龙洗完了,披着件浴袍,敞着胸口就走出来,往床上一坐。

“渴。”

阿云嘎操碎了心,找了个一次性杯子给他倒矿泉水,郑云龙胳膊伸的老长来接,刚到手就整杯滑脱倒在了阿云嘎身上。

郑云龙眼巴巴地看着他,十分委屈似的,眼睛里含着水。

“洒了。”

阿云嘎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谁会和一个醉鬼计较,谁会和一个孩子计较。

衣服湿了一大片,阿云嘎脱下来,拧了几把用衣架挂在窗外。

“我冲个澡,出来衣服应该就能穿了。”

郑云龙点点头,阿云嘎估摸着他根本没听清自己说什么。他冲了澡出来,郑云龙睡着了。

长手长脚的人,睡觉时缩成一团,阿云嘎顺着他的脊背摸了摸,郑云龙很舒服地拱起腰。

他拨开郑云龙的头发,还有点湿,他想帮他把头发擦干,又怕吵醒了他,手指动着就变了意味,慢慢地从郑云龙的脸颊拂过去。

他的皮肤是烫的,被酒精刺激的发红,嘴唇也红,和发烧的那次不一样,现在要更诱人一点。

他越靠越近,快要挨到的时候,他在心里骂自己,阿云嘎,你可真行。

我偷过你一个吻,现在这个,是还你的。

阿云嘎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已经足够吵醒一个人了,如果郑云龙没有醉酒的话。

郑云龙是谁,山东大哥,青岛扛把子,酒量以件为单位。

他睁开眼,一抬头咬住了阿云嘎的嘴唇,然后又躺回去。阿云嘎已经傻了,他甚至像一只受了惊的狍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郑云龙躺在那里看他,舔了舔嘴唇,阿云嘎跳起来,脸上涨得通红。

郑云龙翻了个身,看阿云嘎手足无措想要辩解又无从开口的局促模样,慢吞吞地开口了。

“上次你可没有这么磨叽。”

阿云嘎的脑子里炸开了今晚的第二颗炸弹。

“之前你是偷的,这次算还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阿云嘎犯傻的样子挺好笑的,可惜手机没电了不能录下来,郑云龙得意地笑了。

“老子和你心意相通,行不行?”

阿云嘎还是说不出来话,他想说的话太多了,都堵在嗓子里,堵的他鼻子酸涩喘不上气。

“biang的阿云嘎你能不能痛快点!”

“哎,不要说脏话。”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他揉了揉脸,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先给了郑云龙一个拥抱。

“你一直都知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我是说,我那天趁你睡着,你不生气吗?”

郑云龙歪着头看他,眼睛又大又闪。

“谁说我睡着了?”

阿云嘎陷入回忆,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他捧着郑云龙的脸,认真地说,大龙,你换个愿望吧。

“什么?”

阿云嘎给他唱了《I'll cover you》,后半段是两个人一起唱的,郑云龙共情能力强的可怕,唱完就开始掉眼泪。

“你还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angel?”

“愿意,我太他妈愿意了。”

郑云龙一激动就说脏话这个习惯得改,不过没关系,自己可以陪在他身边,慢慢地改。

郑云龙第二天就演出去了,阿云嘎在谢幕的时候鼓掌,站起来喊牛逼,喊我爱你,周围喊什么的都有,郑云龙只对着阿云嘎笑。

这部剧巡演了一年多,末场收官的时候大家去庆功宴,又哭又笑闹成一团,郑云龙作为主演之一,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车轮战,他一端杯子,阿云嘎的眼神就跟过来,抿着嘴不大高兴的样子。

郑云龙坐下来,凑在他耳边说话。

“等会告诉你个好消息。”

阿云嘎没问是什么好消息,郑云龙把两个小时前答应他的少喝点就着酒吞了,他想,要是自己能喝酒就好了,至少郑云龙不用替他挡。

散场后阿云嘎扶着他回员工宿舍,郑云龙往床上一瘫,伸手要阿云嘎抱。

郑云龙把脸埋在阿云嘎身上蹭了蹭,凑到他耳边。

“我签了松雷。”

阿云嘎愣住了,郑云龙是自由和漂泊的一片云,属于他的是整片天空,阿云嘎从来没有想过绑住他,但是现在郑云龙告诉他,他留下来了。

阿云嘎抱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郑云龙没得到回应,哼了两声用头顶他的下巴。阿云嘎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尖,嘴唇。

他想要膜拜他,供奉他,赞美他,人类对光有多么热烈的称颂,他对郑云龙就抱有同样的渴求。

郑云龙以为他会做点什么,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他会继续吻我吗,他会在坦诚相见时后悔吗?

阿云嘎什么也没做,好像只是拥抱就足够满足,当他目光里的爱意不再克制,就像一片汹涌的海。

他们在一起后的生活也没什么改变,每天依旧是排练,演出,偶尔一起吃饭。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不用再隐藏自己的喜欢,正大光明地盯着自己的爱人,嘴角是无意识地微笑。

郑云龙心里一直有个愿望,那年他在舞台上没能握住的手,他不甘心。

他勤勤恳恳地接剧,排练,巡演,每一轮下来都瘦的硌人,他也不亏待自己,休息的时候飞快的把肉养回来供着他下一轮糟蹋。

第十年的时候,郑云龙拿到了《rent》的合作企划书。

阿云嘎起初接到的邀请是mark,但他还是出现在了angel的面试现场。已经定下来演collins的郑云龙也坐在评审席上,弯着眼睛看他。

“我喜欢这个角色,也喜欢这部剧。”

阿云嘎和郑云龙对视,眼睛里是他没说出口的话。

最喜欢你。

拍板定案。

阿云嘎租的房子到期了,他没有续约,休息日郑云龙帮他搬家,瘫在他新住处的沙发上。

“大龙,你觉得这怎么样?”

“啊?”郑云龙环视一圈,透过客厅落地窗的是下午五点半的阳光,温柔的恰到好处。“挺好的,采光通风都不错,也宽敞。”

阿云嘎松了口气似得笑了,爬上沙发搂着郑云龙亲了一口。

“大龙搬来一起住好不好?”

“啊?”郑云龙发出了他今天第二个无意识的音阶。阿云嘎总让他意外,总让他招架不住。

“做我的国王,让我为你遮风挡雨。”

郑云龙会心一笑,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甜蜜的吻倒是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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