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在另一个时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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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黎托的深秋给人留下的是满地梧桐叶的印象,巴掌大的叶片飘飘悠悠落在男士肩头,粘在女士们蓬松的裙摆上,盖在婴孩小小的胸口。
秦究手里捏着一片梧桐叶的根茎把玩,这片叶子是金黄色的,没有一点绿色掺杂在其中,纯粹干净,可以拿回去给少爷做书签。
他等在一家面包店门前,队伍从店内排到街边还拐了个弯,他余光注意到前面的人向前挪了一小步,但他没有跟上去,因为那位女士情绪有点激动,他怕她蓬松的裙摆误伤到自己。
“我的天哪,威特家的少爷竟然是个Omega,还跟不知名的野Alpha私奔了!”
“是啊!圣黎托无数男女的心都碎了!”
秦究已经是第三遍听那位女士和她的同伴惊叫出同样的话了,而他作为当事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野Alpha,一脸幸福地想:至少有一位男士的心没有碎不是吗?
秦究在回家的路上掰着手指数了一下,距离他们私奔已经有三个月零七天了。在第二个月左右的时候威特夫人对外宣布了这件事,当时在圣黎托城,尤其是城中,如果你去见朋友或者与陌生人搭话,以“诶你知道吗威特家的少爷和人私奔了”为话题开头,总会成功达到目的或者拥有一个愉悦的交谈。
他一开始还会把这些事说给游惑听,后来他们也都对那些流言蜚语习以为常了。
秦究推开院子的门就看到游惑捏着菜刀和一只被绑住腿的芦花鸡面面相觑。那只鸡就静静地侧躺在地上,睁着一双名副其实的斗鸡眼看着游惑,不挣扎,也不叫,不知道是胆子太大还是看透生死。
游惑拿着刀对着鸡的脖子比划了好久都没找到不会被血溅到的角度。他看到秦究回来,干脆撂挑子不干了,他对着秦究喊:“gi,过来杀鸡。”
他们私奔后落脚在城东郊区的一个两层小楼里,小楼是游惑朋友帮忙找的,秦究出的钱买了下来。他们出来后秦究承认自己之前骗了他,他没有替兄弟还债,也没有穷的叮当响,他之前是贩画商人,有一些不错的积蓄可以养他。
游惑表示我就知道你骗人,真不是个东西,故意接近我然后日我然后拉我私奔。秦究惯着他的小脾气,然后用一个晚上就把人哄好了。
第二天游惑把一沓纸一样的东西扔他面前,说,这是我写小说赚的稿费,不多,够平日花销了。
秦究知道小少爷写小说,但以为他只写着玩,没想到竟然还赚了钱。他追着对方问他笔名是什么,但每次都被游惑岔话题岔开了。
秦究好奇地抓心挠肺,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实在没忍住,趁着游惑睡着了偷偷去看他现在在赶的稿子。他没想到小少爷平时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内心竟然如此丰富、火热,他看一篇悲情故事竟然看得眼睛酸胀,差点就哭了。
他坐在院子里掌着灯看得如痴如醉,心里感叹我家宝贝真有文采。太入神的后果就是被游惑当场抓获,然后就被教训的真的哭了出来。
秦究三下五除二处理完了那只芦花鸡,刚把鸡炖上就又听见他家小少爷叫上了:“gi,过来。”
他凑过去:“怎么了,少爷?”
虽然秦究现在不是管家了,但他还总爱少爷少爷的叫,做爱的时候尤其喜欢在游惑耳边边喘边叫,每次游惑都得用自己的嘴才能堵上他喋喋不休的嘴。
而游惑不喜欢叫他Gin,于是就一直叫gi,或者喂,但是每次秦究被喊“喂”了,他就会采取特殊手段,几次下来游惑就不那么叫了。
游惑拽着秦究的衣领仰头给了他一个吻,说:“我明天要去一趟出版社。”
秦究听见出版社眼睛亮了一下。
游惑有点好笑得瞪了眼自己这个忠实的书迷,他哄到:“明天我把我写过的五本书都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秦究低头亲了一口他的脸蛋,笑得牙不见眼。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他们是世间众多普通情侣中的一对,平日里会因为生活中的每一点美好所欢喜,也会因为一些磕磕碰碰拌嘴吵架。
秦究近来晚上总是很容易翻来覆去地做梦,有一天晚上他梦到第一次见到游惑的时候,其实那所谓的第一次见面他并没有看见游惑本人,他看到的是一幅画,那幅画是他在一位较长期合作的画家那里看到的,画中人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小腿裹在一双长靴里,又长又直,他抱臂倚在花园里的一根葡萄藤架上,捏着右耳垂看着一串紫葡萄发呆,神情倦懒。
画家说他记不得是在哪次宴会上看到威特少爷的了,当时他溜达到花园里就看到了这一幕,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那位年轻人身上,静谧、悠远。他当时愣在远处好一会,后来被发现了,那年轻人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一双琥珀似的眼眸在光的映照下透出股子清冷困恹的感觉。
那次他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一幕画了下来,他本来想画出年轻人转头看他的那一幕,但是奈何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法画出那双眼睛中的神韵。后来许多贩画商都央求他把这幅画出售,但是他拒绝了。他絮絮叨叨地嘟囔说,我又不喜欢男的,Omega我也只喜欢女的,但看到这幅画我心中就有种没来由的平静安宁感,于是就一直把画留在身边。
秦究当时看到那画中人的一瞬间,感觉心中被填得满满当当,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兴奋、狂喜、恍惚、紧张,还有股说不上来的莫名的悲伤。他那天留在画家家里对着那幅画看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就到处打听威特家的所有事情,他因为一幅画对画中人一见钟情,便急急躁躁、不顾一切地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去靠近那个人,想要去拥有他。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十分不切实际,甚至可以说非常偏执、疯狂。但他就好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灵魂都被虚无灼烧得干瘪钝痛,突然有一天他看到前方有一汪清泉,管那到底是海市蜃楼还是他疯了看到的幻象,他要过去,万一他真的可以掬起一捧送到嘴边呢?
秦究觉得他要好好感谢那位画家,没有他就没有这一切,可能到现在他还是浑浑噩噩地贩画,只是为了讨一口饭吃。
那位画家,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改天去拜访一下吧。
秦究醒来后对晚上做的梦记得清清楚楚,他本来以为因为是在梦中,所以有些事想不起来,但当他醒着的时候,他还是记不起来那位画家的名字,他发现对以前的生活,他也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Gin,身份是一个贩画的商人,而对于曾经碰到过的一些人、遇到过的一些特别的事,他全都想不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秦究发现,对于他和小少爷相识不久发生的一些事,他也淡忘了,甚至就在今天这一天,上一秒对于下一秒来说都是模糊的,可以说这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变得模糊、扭曲、崩塌,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游惑,是鲜明的、清晰的。秦究看着游惑眼中带着担忧来摸他的额头,他抓住他的手,用他一贯懒散不以为意的腔调说,老摸我额头干嘛,我没病。
他知道他没病,他只是,将要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了。
秦究看着游惑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和状态,但还是被对方看出来了点不正常,他以为他生病了,他一开始就骗他说好像是病了,但是医生来过几回都没有用,他后来就又骗他说,我没病,就是容易犯困,但游惑还是高兴不起来,睡着的时候眉头皱的老高。
秦究心脏泛起针刺般丝丝密密的痛,很快就痛得喘不上气来。
对不起,我答应过以后不骗你了,可我还是又说了谎。亲爱的,希望你醒来后能原谅我,我们会在另一个春暖花开的时空重逢。
游惑很少做梦,他的意识一直都是一片漆黑,然后睁眼,天亮了。但今晚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那人被困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外面,那人的脸色很难看,带着狠戾、倨傲和嚣张,他不顾身体被撕扯得皮开肉绽、白骨外翻,硬是一次又一次闯进白雾之中,对,一次又一次,闯进去后过一段时间被扔出来,然后再闯进去。
游惑红着眼看他不要命地疯,但是他出不去,每一片皮肉都被白雾钉住,他只能徒劳地哑着嗓子冲那人喊,他让他不要过来了,他喊他秦究。
游惑满身冷汗醒来,一双眼里布满红血丝,他拉风箱一样地喘,将“秦究”这个名字在苦涩的唇舌间一遍又一遍地念,然后嚼碎了,和着喉间的腥甜吞进五脏六腑。
原来他叫秦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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