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题是给有选择的人做的，像张灵玉这种人，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正文-----

选择题是给有选择的人做的，像张灵玉这种人，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他把已经办理完归还手续的书一一放回书架上，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很多同学还没毕业已经决定在哪个厂里打工，他不想进入流水线的工厂中，虽然父亲一直在催他早点辍学出来打工挣钱，但他还是咬牙坚持到毕业。

他背上书包离开学校，往那个所谓“家”的地方走去，如果六号楼真的是“家”的话，为什么妈妈会从那里跟别的男人逃出去，当然了，连行李都不带的她，自然不会想要张灵玉这个拖油瓶。

记忆中的女性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只剩残留在梦里的背影，张灵玉学会不去追赶，却无法说服自己永远停留。

父亲暴躁的脾气和嗜赌成性的性格让他的童年变成一场噩梦，有钱了，他在赌桌上，没钱了，他在沙发上，喝了酒他就会不由分说地发疯，有时把他母亲留下的东西一件一件烧了，有时又只罚他在潮湿的卫生间呆一晚上，自己在门外咒骂，张灵玉穿着背心，他当时还没洗脸台高，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父亲嘴里喊着“臭婊子”，惩罚地却是自己。

小时候他会恨母亲抛下自己这件事，但长大之后他明白，换做自己，如果有逃离的希望，哪怕是一闪而过的灯火，也要牢牢跟上。

他还没有成年，也不知道怎么逃去外面的世界，只能等，等自己到了那个时候，才能够逃出这栋楼。

然而还没等他接近巷口，一辆面包车就拦住了他。

从车里下来一个壮硕的胖子，“你是不是叫张灵玉？”

他点点头，随即被投进车子里。

他挣扎，但是被牢牢按在后座上，一双手在翻自己的口袋，但是空空如也，然后是自己的书包，同样一无所获。

“干！什么都没有，给他爸打电话，告诉他儿子在这。”

前排的人听了开始用手机拨号，但是嘟嘟几声后就被挂断。

“你们干什么！”

还没等张灵玉怎么质问，只觉脸上一痛，“干什么？！还钱！你的学费、吃的喝的都是我们出的，现在你爸躲着不还钱，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脸颊带着火辣辣的疼，张灵玉还不知道他父亲已经深陷一个叫高利贷的泥沼中。

不知道车开了多久，中间也拐了很多次，才在天快黑的时候停在楼下，张灵玉被胖子拉着下车，被带到楼上。

他用拳头砸着门，“张楚岚，开门！”

很快就有人拉下内锁，再打开门缝往外瞄，看到是胖子，才完全把门敞开，那人看上去年轻得紧，见到张灵玉，眉头一皱，“不是要债，怎么带了小孩过来。”

“那瘪三的儿子，他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父债子还，先关着。”

说完，一把把张灵玉推进去。

“喂，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我不对小孩动粗。”

“你不用做，看着就行，小杰，你去提桶水过来。”

刚刚打电话的那个人点点头进了卫生间，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张灵玉不知所措地站在中间，三四个壮汉围着他，胖子伸伸手让小杰把满桶水放在地上。

说完，他拉过张灵玉，有了车上的经验，他不敢反抗，僵硬的身体被强压到地上，“你知道你爸平时都把钱放到哪吗？”

摇头。

“把你爸的银行卡账号和密码报出来！”

摇头。

“操！”

胖子要动手，被那个叫张楚岚的人拦住，“算了算了，你打他没用，一个小孩能还什么钱，再说了，有了伤也不好，现在判得严。”

胖子让一个人用手机打开摄像，“一会拍好了，让三狼微信发给他，让他看着。”

张灵玉不明白是什么，下一秒头就被按到水里，他下意识地要呼吸，却被呛了满鼻的水，很快又被拉出来，接触到新鲜空气的他开始疯狂咳嗽，可还没等他缓过来，又再一次被按到水中，他奋力挣扎，手死死扒着水桶，却被旁边的人拉开。

“咳咳……”

除了咳嗽，他说不出什么话，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少年苍白的脸色在白炽灯下被清楚地拍进手机里。

胖子还想再来一次，那个年轻人又来了，他一把把自己拉起，张灵玉无力地靠在对方的胸前，“差不多行了，有什么脾气冲姓张的发。”

不知为什么胖子比较听张楚岚的话，没有对他再做什么，只是不让他离开。

到了晚上，几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张灵玉头上盖着毛巾，他挨着年轻人坐，周围已经有人开始抽烟。

“张大那家伙躲着不出来，关着他也没用，还是放了吧，说不定他爸会回来看看儿子。”

“不行。”

提议遭到胖子的反对，“今晚不能放他走，怎么着也要把钱要回来，还欠了两个月利息，赵哥已经发话了，再拿不到钱，就让我们来顶。”

只听张楚岚说，“那这样吧，今晚我和他住，看着他，你们睡客厅。”

胖子都同意了，旁人自然不敢说话，只是，胖子拿了截绳子把张灵玉手脚绑上，扔到床上，临走前还不忘威胁他，“老实点！”

张灵玉身上还湿着，濡湿了身下的床单，他闭着眼睛，门外还传来那几人说话的声音。为什么？他在心里问，但是没有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张灵玉睁眼看到是那个人。

他惋惜地看了眼已经变得潮湿的床单，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垫在上面，“凑合睡吧，你也别怕，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欠钱的是你老爸，他们只是拿你吓唬吓唬他而已。”

“没用的。”

张灵玉说的是对的，如果说他对他爸有丝毫作用的话，恐怕就是在申请低保的时候加上一条有孩子在上高中吧。

那人毫不在意，关了灯躺在自己身边。

也许是因为这个人一直没有伤害过自己，张灵玉睡在他旁边，倒也安稳，只是半夜的时候突然起了烧。

手脚早就被绑到麻痹，加上有些眩晕的头，张灵玉只觉得自己处在地狱之中，每一秒都是折磨，他想动一动脚，顿时麻得他龇牙咧嘴，月光透过窗子进来，他昏沉地看向窗外，只有隐约的树影。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覆上自己的额头，张灵玉连忙闭上眼睛，心跳如打鼓。

身边的人起身下了床，他摸黑来到柜子旁边，拉开抽屉摸索几下，掏出一个瓶子，然后又坐回床边，从瓶子中倒出什么，张灵玉只能靠耳朵听。

被捆绑在身后的双手被松开，那人把张灵玉翻过身，已经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再装睡，睁开清亮的眼睛。

对方将东西递到自己嘴边，是药片，已经被体贴地掰成了两半，张灵玉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嘴，随即那人又打开一瓶水，递送了药片下去。

喝了药的张灵玉重新躺回床上，然后感觉到那人把自己脚上的绳子也解开了，虽然双脚早已麻木，但是总算能够让血液流通。

张灵玉刚想张嘴说谢谢，就被捂住嘴，“睡吧。”

他听那人说。

似乎这两个字有魔力，张灵玉很快再次进入沉睡，直到清晨被人吵醒。

胖子一把把他摇醒，张灵玉坐起身，“走吧，还想在这多呆两天啊？”

他连忙下了床，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但已经好很多，昨晚还聚集在一起的人已经不见，只有张楚岚坐在沙发上喝着豆浆。

“走啊，我跟你们一起。”

那人朝张灵玉手里塞了两个包子，跟着胖子下了楼。

“本来想做完这单就不干，哪知道一分钱都没要到，妈的，晦气。”

胖子把张灵玉推到面包车上，自己坐上驾驶室的位置，年轻人坐到张灵玉身边，“吃吧。”他是指在张灵玉手中快要被捏变形的包子。

青菜馅儿一个，粉丝馅儿一个，张灵玉只低头吃着不吭声，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下，他赶紧用手抹去。

“哭个屁哭！”胖子看到张灵玉抹眼泪，没好气地说道。

“行了行了，你把一个高中生吓成这个样子够了啊，要债就找欠债的人，朝人儿子撒气算什么，你自己儿子生活费还是我打的呢。”

听到这里，胖子没有吱声，很快车就到了目的地，“下去吧。”

张灵玉下了车，没走几步就被叫住，“喂！”

他转过头，那人把书包扔给他，冲他摆摆手，面包车掉个头，很快离开了他的视线。

张灵玉打开书包，里面他在昨天放学偷偷买的咖啡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盒扑热息痛。

他重新拉上拉链，昨晚发生的一切的好像是一场梦，他回到楼中，打开门，酒味扑鼻而来，那个令他备受折磨的人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酒瓶倒在一边，手机随意放在桌上，张灵玉拿起手机，里面连锁屏密码都没有，他点开微信的未读消息，果然看到昨晚的视频。

没有丝毫犹豫，他点了删除。

推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张灵玉倒在床上，他掏出书包中的药，突然明白了母亲的选择，也许长久以来他想要质问的为什么，其实只是在嫉妒那个人能够逃离这种生活，而自己却要留在这个牢笼里吧。

那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选择瑟缩在这里不愿离开，也许，是因为他不够勇敢，所以他只能等一个能把他拉出这个深渊的人，就像拉出她母亲的那个人一样。

张灵玉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招聘单，记住上面的地址，暗暗下了决定。

成年的钟已经开始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