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什么地方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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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过道上点点污水堆积,步伐稍微重一点就会在裤腿或裸露的脚踝、小腿上溅上浑浊的水渍,雨天还好,在雨水的冲刷下水泥路还能被洗得干净一点,到了晴天,太阳全然不会光顾阴暗的地面,只等小餐馆的老板良心发现“自扫门前水”—用快要秃了的扫帚简单地把那不知名的污水扫入挂着发黄菜叶的下水道口。
张灵玉毫不在意地踩过脏水潭,轻车熟路地拐弯,蒋记面馆的老板娘正蹲在门口洗头,她那不满十岁的孩子趴在一张掉了漆的长背椅子上学写字,因为户口的原因,他还不能上小学。时间还早,打工的人还没回来,所以拥挤的楼群显得有些寂静,郭老太颤颤巍巍地推着小车从四号楼里出来,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到门口坐一坐,等天色暗了再回去。
“郭奶奶。”
简单却熟络地打招呼后,张灵玉进入六号楼,进入更昏暗的世界,物业半年不来一次,也没有人愿意做慈善在楼道里装上照明灯,一到晚上,就会有不同的人打开手机手电筒上楼,当然,张灵玉不需要,他太熟悉每层楼梯的间距了。
快速跑上四楼的张灵玉喘着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人还没回来,他松了一口气。
今天下午打工的地方整条街突然断电,说是施工队的失误,经理问了得知不到晚上不会恢复,只好关门,张灵玉也破天荒地放了半天假。
他进入自己狭小的房间,墙上是掉了一角的绿色墙纸,露出斑驳的墙皮。
感受到闷热,张灵玉打开台扇,风朝自己吹来,带来热也带走热。
他伸手从包中取出一本书,这是刚出版的台版书,他找不到盗版,只好麻烦一起打工的姐姐,再由姐姐麻烦她上大学的妹妹从校图书馆借出。
他本来也有市立图书馆的借书卡,当时付了押金和工本费办理的,但是因为借来的几本书全被那个人烧了,不仅押金不退,自己还要按原价赔偿,导致他到现在还没去补办新卡。
有光从窗外射过来,张灵玉倒了杯水放到床头,将折叠桌摊开放在床上,对着不刺眼的阳光,细细看起书。
简体字、繁体字都令他沉迷,毫不夸张地说,他愿意溺死在整个文学的世界之中。
由于台版书纵向排版和繁体字的原因,阅读的时间慢一些,还没等张灵玉看一小半,门被打开的声音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好好,我明白,您放心,我下周一定还利息,没事没事,谢谢周哥,谢谢谢谢,哎哎,我知道,您放心,真的真的,您放心,下周一晚上,我保证把钱送到您那里,哎哎,周哥再见。”
张灵玉连忙把书塞到枕头下面,那人推开门。
“下班这么早不知道出去买个饭啊!”
张灵玉弯腰穿鞋的时候听到他说,“你这周发不发工资啊,能不能从你经理那支点钱出来。”
正在系鞋带的手顿了一顿,“上个月的工资就是提前拿的,经理说再有下次我就不用来了。”
“干!”
那人愤怒地锤了下门框,见张灵玉要出门,又命令道,“帮我带瓶白的回来。”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张灵玉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心中那名为恨的感觉压下去,努力让自己平静地面对那个人—他的父亲。
下楼的时候听到车的响声,他走出楼道,和正把行李箱从三轮车上搬下来的人对上。
那人看到张灵玉,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给了骑三轮的人二十块现金,“谢了师傅。”
张灵玉刚想转身离开,就听他叫道,“喂,你也住这啊,几楼啊?”
沉默了一下,他才答道,“四楼。”
“哟,这么巧,我也是四楼,413,你呢?”
“……412”
“不是吧,就在我隔壁?!哎,你叫什么名字啊,感觉几年不见,脸是没怎么变,倒是个子长了不少。”
虽然是这样说,张灵玉抬头看了看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的人,虽然知道成年人的身高不会怎么变化,但身高差带来的感觉依旧没有改变,当然那个人的笑容也是。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虽然那三个字自己一直没有忘记,但是张灵玉选择沉默。
“我是张楚岚啊,你呢?”
“张灵玉。”
张楚岚用力提起笨重的行李箱,“张灵玉,我记住了,晚上有时间出来吗?”
虽然应该拒绝,张灵玉张了张口,咽下了“不”,最终点了点头,像是逃跑似的转身离开。
小炒店开在巷子口,已经围了不少人,这种地方不讲究排队,也没有插队一说,大家就围着露天的锅台一站,三两句地说出自己要的套餐,老板娘利落地拿出一次性饭盒打上菜,放入塑料袋中,里面早就放上了打包好的米饭。
张灵玉毫不费力地挤进去。
“青椒肉丝、番茄蛋。”
老板娘头也不抬就把这两份菜打好,“十五块。”
张灵玉接过带着油腻的袋子,又进了旁边的超市,从架子上取了一瓶老白干,犹豫了一下,他又走到别的货架上买了一杯罐装咖啡。
他在门口把咖啡塞到口袋里,才进去,张父已经光着膀子,一脸不耐烦。
张灵玉把饭和酒放到小方桌上,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不吃啊?”
没听到回答,张父骂了一声,自己拆开一次性筷子。
躺在床上的他,翻开还没看完的书,主人公从小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父亲教会了她听、说、看,但是却不让她出门,明明读了很多精彩的书,却始终不能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女孩觉得很痛苦,她祈求父亲放她出去,让她看一眼现实是什么样子,可现实就是,她永远也不能出门,因为她是AR世界的人,虽然真实,却是虚拟,张灵玉觉得书中的父亲非常残酷,因为他明知自己制作出的“女儿”只是人工智能,却还是要灌输给对方“人”的观点,难道AI就不会悲伤吗?
天渐渐昏暗,张灵玉只能打开台灯,门外的人应该已经喝完了酒,只要他不来自己的房间,就好。
不知不觉时针指向十,张灵玉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看到时间后还是放下差了结局的书,打开门,张父已经躺在沙发上打着鼾,被讨债这件事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就连几年前自己出事的时候也是一样,等他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罪魁祸首握着酒瓶睡死过去。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隔壁的门关着,但是有灯光从门缝中漏出。
他敲了敲门。
很快门被打开,对方显然已经洗了澡,头发还湿着,见到张灵玉来,张楚岚放下手中擦头发的毛巾,“走吧,我们到楼顶去。”
明明是刚搬过来的人,却比他这个住了十年的人还要熟悉这栋楼的结构。
张灵玉像被控制住一般跟着张楚岚往楼上走,老旧的高楼并没有配备电梯,这种建筑的存在就是为给打工的、外来的、社会底层的人提供一个安身的地方,有的住就行了。
楼顶的门虽然关上,但是没有上锁,张楚岚拔出插销,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音。
夜晚的凉风灌了进来。
只有在楼顶才能看到如此广阔的天空,旁边紧挨的楼顶上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还有明灭的红光,那是有人在抽烟。
张楚岚靠在栏杆上,“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你爸欠的钱还了吗?”
看到张灵玉摇头,张楚岚不感到意外,高利贷这种东西就像流沙一样,不,是比流沙更可怕的东西,应该说是黑洞吧,因为不管你动或不动,最终都要被吞噬。
张灵玉掏出下午买的咖啡,拉开拉环,他不是多喜欢喝咖啡,只是觉得如果嘴里的苦盖过了心里的苦,总会好受些,肉体的蹂躏不会让精神崩溃得太快,可是他也知道,这些超市里的咖啡很多都是加糖的。
“喂,就一瓶饮料啊,真小气。”
张楚岚看着张灵玉手中的易拉罐,不满地说,然后看到对方把已经喝了一半的咖啡递给自己,他也不介意,仰头全喝光了。
“喂!”
听到张灵玉心疼的声音,他不在意地把空罐子丢在地上,用力踩扁。
一时间两人之间有些沉默,本来就不熟,用一面之缘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张灵玉心中已经种下的种子想要在黑夜中发芽。
“你还在做那种事吗?”
“那个啊?早就不做啦,现在的我是个良好公民,胖子被抓了,没供出我,等他死了我才知道,那时候他得了梅毒和艾滋,估计自己活不长了,也不想要减刑了。”
张灵玉看着对方还不在意地说出死这种事,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成熟,正因为如此,他还是想说出那个大胆的想法。
“张楚岚,你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听到张灵玉这样问,张楚岚想了一下才说,“不会吧,看能不能有什么工作再说,我一个人自由,想飞哪里就飞哪里。”
风把他的短袖吹得鼓鼓的,张灵玉的心也是。
“如果你要走,能不能带上我。”
“啊?”
“到什么地方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
虽然旁边说笑的人们的声音有些大,但张灵玉已经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张楚岚看着他认真的眼睛,“你成年了吗?”
“嗯。”
张楚岚看着对方因为紧张而抓着栏杆的手,他没有说话,伸手过去,摩挲着张灵玉的指头。
“跟了我,可不能后悔。”
“嗯。”
“那行,明天晚上收拾好东西,我们搬家。”
张灵玉错愕地抬起头,看到张楚岚自信的对他说,“过了明天,带你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回到房间,张灵玉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要离开这件事,他拿出衣服,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澡,为什么不一个人逃走,反而选择了张楚岚?如果今天张楚岚不出现,他是不是就会永远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在这个逼仄的令人窒息的地方?
理性的逻辑总也解释不清直觉这种事情,张灵玉打开花洒。
刚才被张楚岚细细摸过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慢慢揉搓着,肥皂的泡沫让身体变得光滑,右手似乎是被指引一般来到腿间已经扬起的地方,那是成年人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欲望。
不再温热的水从头上洒下,不断流过张灵玉颤动的睫毛,偶有水滴留驻,却又很快被冲走,饥渴让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尖接些水来喝,然后从嘴唇上舔过。
巨大的敲门声打断了张灵玉的隐秘动作,“干!水费不要钱啊!洗那么久……快点!老子要撒尿。”
已经完全变凉的水毫不在意地从张灵玉头上浇下,他关上花洒,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内衣,再用毛巾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面前还带着水汽的镜子映着他,还有他嘴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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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丧,从L转以前的文回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