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谟是真的,可我也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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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休谟、鲁迅、苏格拉底、尼采的粉丝谢罪,无意冒犯。)
休谟:一路平安,落地给我发消息。
我回了个ok的手势。
四面八方的地面广播跟回声一样,好他妈像知了。
“哦,知道了。”在“催促登基”的声音里,我一边想着,在安检区门口喝掉一瓶矿泉水。
玩个老梗而已。二十分钟之后登机。
休谟以前和我说,经历一多,便能从前因而知后果。
我说,你怎么知道何者前何者后?
我透过舷窗看见刚起飞的另一架飞机。民航客机都很大只,腹腔填塞棉花一样的人偶。它们是没翅膀的两脚兽发明出来的交通工具,铁皮钢骨却飞得起来,像个跟造物耍赖又较劲的小孩,真是笨拙可爱。广义上,我还挺喜欢我们的同类。
离地之后,乘客们杀掉网络,拎起睡眠套在脖子上。我无事可做,除了聊天。其中一个撩骚的对象叫做休谟。
我的笔记本随时待命,等着我编排休谟的罪状。
我笔下的人物也叫休谟——他笃信因果,脑子里的想法非此即彼。
我爱惨了这个孩子。每个人物之于写作者,不是肋骨,而是肋骨砸碎、骨髓晾晒风干、刮下来一点的粉末。这点粉末是冶炼甜点的最佳调味——在脱模的决胜时刻,常常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我想了很多要跟休谟说的话,总也说不出口。一个作者被自己的想法绑住手脚,这是很可耻的事。
但凡哪句像你,我就把哪句删掉。说完,恨恨地,我按下保存。
休谟正在穿过麦田。
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出了一道考题,要学生们穿过麦田,去寻找其中最饱满的麦穗。
休谟在天黑之前回来了。
他告诉苏格拉底:我的眼睛被鸟雀衔走,安在雪人的眼窝里;它们还带走了我的麦穗,连同整篇麦田的根系。我等着眼睛们目睹来年最饱满的麦穗从地里长出来,被衔走……长成其他雪人的眼睛。
苏格拉底说:你放屁。你没去。
飞行中的铁鸟拍打翅膀,机组称之为受到气流扰动颠簸。此时隔壁的乘客一拳打穿玻璃把胳膊伸到窗外,大吼“你们都是末人”,再用遮光板切掉手臂。
我揉了揉眉心。不该去设想人偶的处境,我又不是更高维度的作者。幻觉真可怕。
我还能怎么写呢?休谟是我的因,我才是果。
休谟收到一封1970年夏天的电子邮件。他觉得这是一封恐吓邮件。他在键盘上打了两个字:TD
在键入回车的一瞬间,坐在计算机前的身体没有动,它的头颅被炸飞了。
这个年轻人的生命终结在2019年12月28日。夏天的夜晚,他的脖子截面冒出灵感。
那一刻我们落地,人偶欢呼。恍惚如置身葬礼。大家高兴得几乎要开香槟。
唯一一个把理智寄存在行李架上的我,拉着休谟,他看起来比我高兴些。
我俩看了一会儿人群,我亲亲他的脸颊,他钻回笔记本的屏幕里,临走前乖巧地跟我道晚安。
我把稿子发给他看。
我问休谟:给你安排的死法还满意吗?
过了一会儿他回我:还不赖。疯疯癫癫的,一看就是你。
我又问:你是谁呀?
他回答说:我叫休谟。
我说:哦对,你叫休谟。
我的休谟——大娱乐家的大哲学家——已经死了。他只活了一段航行的时间,生卒年不详。我给他安排的死亡,是飞机落地的一刹那,通讯重新盘旋在头顶,然后,啪,他就变成丢失的人物,曝尸二进制海。
以上都是我的胡言乱语,我根本写不出休谟这个人。我怎么配?我 该 死 。 左上角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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