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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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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张船票

-----正文-----

06皖南

后来,沈木河总能想起那个烟雨蒙蒙的午后,他曾在扬州城的烟雨里,沉湎半生的迷梦。

他很喜欢江南,喜欢微风轻轻吹皱的瘦西湖水,喜欢那条长长的,永远不会像科不多总是冻结的大河,喜欢忙碌的码头,行走的商贩,喜欢苏小姐的评弹。但在这民国的氤氲朦胧里,燃起的并不只是人间烟火,而是再多的南省奢靡也扑不灭的熊熊战火。

“督军,段司令发来了电报,刘都统也在等您。”

谢庭柯从旁披上外衣,把一只枪留下,推给一边的沈木河。

“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很久见不到我,不要慌,也别怕,待在家里,拿好枪,一切有我。”

沈木河拿过沉甸甸的手枪,轻轻摩挲,“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给我发电报,不用担心我。”

谢庭柯搂过他的肩膀,在额头印下一吻,随即便和谢成一并离开,沈木河撑着伞送到门外,看着汽车离去。

日军占领东北,国难危机,再也不是可以缓和的时候了,各地军阀和将领都纷纷响应,这几日的商贩老爷们都在西迁,扬州离上海很近,这几日城内风闻上海已经跑了大半人,更是人心惶惶,学校开始停课,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沈木河每日往报社去,也看到一众同事面色惨淡。

“别提了,不少人的家眷都在上海,现在消息不通,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唉。”杜兰歌拉着他,指了指手上还未排版的报刊,“我倒还好,只有我父亲,大不了我们回科不多去,可是你呢,阿木,我昨日写稿,听闻......”

沈木河把她拉到阳台外边,“小声些。”

“好,听闻前面打仗的根本不敢和日本人打,好几个地方都不战而逃了,不知死了多少人,我知道谢督军也去了皖南,若是他们编排起来,你不要在意,后方的人说再多,没有上战场都是空谈。”

沈木河看着天边灰蒙蒙的雨雾:“我知道,早年在北平,说什么的我也听过,我不怕,我只怕忽然有一天没有了柯布的消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咽下未说出口的言语,他更怕有一天如果谢庭柯真的死在了战场了,他都不知去哪里搜寻他的尸骨。

他说过,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最好葬在科不多,沈木河其实不怕死,他小时候怕很多事,怕额吉阿爸猎野兔,怕柯布不理他,怕祭祀的额日和木,怕死亡,怕离别,但一路走来,再多恐惧也慢慢随着年月流逝,况且现在战火四起,死再正常不过。

他只怕不能在死前见柯布一面。

“兰歌,柯布曾经是我的仆从,后来是我的亲人,爱人。十七岁时,我不知道我离开了柯布,我该怎么办,二十七岁时,我不知道柯布离开了我,他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受伤,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身边都是硝烟,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杜兰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现在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对不对?”

沈木河轻轻叹息。

因为消息阻隔,许多信件都堆积了许久才到,沈木河去取了一大筐,在地上一封一封慢慢拆。

首先是翠萍的信,地址已经不在上海,应该是猜测沈木河会寄信问她情况,她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说自己做生意赚了一点钱,已经结婚了,和先生孩子一起去了长沙,还附赠了一副手镯,信末暗暗揶揄其实自己早已知道谢庭柯和沈木河的关系,手镯便算是祝福。

其次还有许长青的,因为邓漪白公费留学,他已经和邓漪白一起去了法国,应该是在国内的最后一封信,张书行居然也写了信,只是好像是给谢庭柯的,似乎是问形势如何,只是谢庭柯早已不在扬州。

最多的便是谢庭柯的,其实他们一直没有断了联络,偶尔谢庭柯还会发电报来,只是信上可以写的东西更多,他一边细细嘱咐他收拾东西带着初雪一起去长沙或者重庆,皖南局势很不好,日本人恐怕会从江沪下手。一边让他不要怕,遇到事情可以听珍妈和谢八的,这些年也攒了一些银钱,要小心盯上他们的劫匪,万事小心为上。

沈木河把这些来之不易的信纸一一珍藏好,深深吸口气,他自亲人四散就再也没有信过长生天和神明,此时却十分希望如果真的有神仙,不要让他的柯布死。

有了联络的好消息没持续多久,很快,扬州城开始封锁,沈木河和许许多多一同买了船票而走不了了的人堵在码头,警察署的人拿枪围着,周围人开始不满。

“刘则英的六个姨太太都跑了!凭什么我们不能跑!”

“就是!”

“难道让我们等死吗!”

“开船!开船!”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多,警察拦不住,放了枪声也无济于事,终于还是派了一个人来,那人灰头土脸地扶了扶圆框眼镜。

“安静,安静,会开船的!只是暂时停两天!”

“放屁!刘则英和他的姨太太都跑了,这不是留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对!”

沈木河皱起眉头,问身边的人:“这位兄弟,刘都统真的走了吗?”

旁边的人一身长衫却破口大骂:“什么狗屁都统,就是个没良心的夯货!刘大狗和他的六个姨太儿子门们买了飞机票跑啦!”

“那军队呢?前几月来驻扎的川军湘军,还有民军呢?!”

“民军跑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去上海了!”

怪不得连阻拦码头闹事的警察都这么少,现在不开船应该也是因为客船早已经走完了,那些商人只知道买空船票卷走最后的钱然后跑去西边。

沈木河心中一片灰暗,他知道在这里再闹事也没有用了,只是回到家见到珍妈和初雪的眼神,他只能挤出一个笑来。

“买票的人太多了,要等几日。”

珍妈长长叹气:“还要再等?我们已经等了快半月了!出也出不去,留在这里可怎么是好!”

初雪道:“哥,我听说日本人要打到这里来了,真的吗?”

“没有,没那么严重,别担心啊。”

他拍拍初雪的脑袋,让小姑娘回去和豆豆玩,前几天初雪捡了一只主人遗弃的小狗,长得很好看,便捡了回来取名豆豆。

谢八还没回来,沈木河让他去走走谢庭柯的关系,看看能不能搞到货船的船票,不需要船舱,只要能把初雪和珍妈送走就好。

沈木河拿了一份扬州城的地图,上面标了许多防空洞的位置,他已经带着珍妈和初雪走过了一遍,这地图是杜兰歌做了给他的,杜兰歌本来也准备离开,可惜她父亲突然病重,便拖到了现在。

正看着,门铃响了,沈木河打开门,杜兰歌和谢八一起进来。

“阿木,我父亲去了。”

“少爷,只有两张船票。”

沈木河先让他们坐下喝杯水,杜兰歌提着箱子,分明大哭了一场,先开口道:“阿爸这半个月一直不好,我们那个住处也鱼龙混杂,前几日好不容易身体好一点,出门却听见日本人马上要打过来的消息,急的整夜睡不着觉,担心连累我,我前日回家一看,已经没有呼吸了......”

杜兰歌轻轻地抽泣:“阿爸都是为了我!”

沈木河安慰她:“所以更应该保重身体,阿爸火葬了么?”

杜兰歌点点头,他们部族的约定是人死后要魂归天际,这里不像科不多可以天葬,只能火葬,也算是魂归故土。

沈木河知道乌日娜一向坚韧,等她擦干了眼泪,果然已经不再沉浸于悲伤中。

“我想带着阿爸回科不多,船已经开不了了,机票还行么?”

沈木河摇头:“早已经没有飞机了。”

“那谢八说的船票是怎么回事?”

谢八接过话头:“今日不少人去闹了码头,军处也堵的水泄不通,许多地方都走空了,只是凭着督军的关系找到了一个货船老板,只是只有两张船票,必须尽快走。”

几个人面面相觑,沈木河说出自己的决定:“初雪你和珍妈一起走。”

“不行!”

“不行!”

“我不要!”

初雪也从屋里跑出来,她紧紧咬着下唇:“哥,我不要,我是小孩,躲在城里没事的,你应该走!”

珍妈道:“我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必要?要不是谢督军救了我,我早死了,少爷,别浪费了船票!”

谢八也道:“无论如何你都要出去,如果你留下,我就是死也对不起督军。”

沈木河轻轻摇头:“我留在扬州不会有事,”他摸了摸剪短还没来得及染色的金发和眼睛,“我只要说英文,住进租界,不会有人觉得我是中国人。”

他认定的事就不会改,最后道:“兰歌,拜托你带着初雪和珍妈一起走,我猜他应该还可以挤出一个位置,八子,你把我屋里金条送去一些,多一个小孩子的位置,他不会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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