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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回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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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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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回南

回程的路上谁都没有多言语,虽然报纸上的战争每日都在报道,但是这还是他们身边第一个因为战争而死的亲人,沈木河知道,自己这个半路得来的师傅为人古板方正,传授了自己许多,对一些事情也执拗,不愿意离开故乡逃难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到底自己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此身在世,最后的长辈也葬身战火。

随信的还有许多医书和遗物,全都包在一个大包袱里,沈木河一件件理出来,大部分是沈有顺的传家物,族谱一类的,只是没想到族谱上还写了沈木河的名字,当初拜师时果真打的认义子的想法,只是现在人已经故去,纠结这些也没有必要了。

连着几日的雨天后晴天一过,空气中又湿又潮,呼吸中似乎都带着水汽,在沈有顺过世带来的阴霾里,扬州城迎来了回南天,加上过早开花吸引破土的蚊虫,让沈木河没能清静地伤心几天,水土不服就后知后觉地找上了门。

因为冬日的调养倒是没有发烧,只是咳嗽和头疼一直袭扰,姜大夫已经去了上海,谢庭柯问过扬州城不少西医,只说只能自己慢慢恢复适应,于是在一个带着绵绵细雨的午后,谢庭柯把沈木河的中医医术找出来,一本一本地找有无缓解的方子。

两个人住的屋子里铺了厚厚地毯,珍妈端来一盏茶放在桌上,小心轻声劝道:您已经找了一下午了,不如让我们来吧?”

沈木河在一边睡觉,许是时不时的咳嗽让他有些睡不安稳,谢庭柯瞥了一眼,摇头:“不必,珍妈你眼睛不好,初雪去上学了吗?”

珍妈点点头,“小姐极乖的,知道沈少爷生病,便听您的吩咐让谢成带着去学校了。”

谢庭柯用钢笔划下一行句子,“我一会把折号页数的书给你,你顺着我划线的药材去拿药,顺便打听扬州城有没有出名的中医,阿木的病还需要养。”

他和上书,把选好的书本递给珍妈,珍妈应着出去了。又打量了一下沈木河,看见对方还在睡觉,便脱下外衣,露出一截小臂,鲜血染红衬衫,下面藏着一道狰狞的刀伤,他却一声不吭,呼吸都没有错乱一瞬,沈木河的屋子里备着伤药,他轻轻抖出药粉,然后再包扎起来,屋内只有细雨轻轻作响。

见沈木河呼吸平缓,他才捏了捏被角,离开了房间,并没有看见他离开后,沈木河睁开眼睛,棕色的睫毛眨了眨,湖蓝色的瞳孔满是落寞和悲伤。

十五日,上海联合扬州商会募捐东三省抗日在联合大剧院里开办,先是请了许多媒体报社,几家名气高的戏班子,还有评弹的方小姐,苏小姐,加之许多社会名流和扬州城新督军首次露面,使得这个原本被战争恐慌阴霾的募捐会也显出非凡的热闹,沈木河本不愿去,但一来他还在给报社撰稿,二来让谢庭柯只身一人去难免担心,于是便只带上八子,跟着谢庭柯一道,在黄昏时分步入剧院。

沈木河递上谢公馆的拜贴,大剧院的装修十分欧式,显得台上唱戏的角儿和环境十分不搭,一曲悠扬婉转的戏腔开场,沈木河还没落座,就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沈先生,谢督军,我们苏小姐想见你们一面。”

“苏小姐?”

谢庭柯微微皱眉,今日来的最有名的当属大剧院的主人苏文丽,在他印象里自己和阿木并没有和这个女人打过交道,不知道找他们见面做什么。但也点点头答应了。

绕过大厅上到二楼包间,侍应生推开门,里面传出一丝烟味,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唇角点着一只烟,卷发散在肩旁,见到他后笑着起身灭了烟。

“谢督军,沈少爷,你们好,我是苏文丽。”

“我是谢庭柯,这位是舍弟沈木河,不知苏小姐找我们是......”

苏文丽把耳边碎发挽在耳后,红唇轻启:“没什么,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剧院就这么几个戏班子,不知道你们对时小红在我们这里演出有什么想法?我怕不问清楚让你们碰面,十分不好。”

谢庭柯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木河,见其点点头,方道:“我们同时小姐没什么恩怨。”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作为人精,苏文丽哪里不知道真正的意思,她作为扬州大剧院的老板,自然要避免这种事,于是只是笑着点头,心里暗暗记下。

打招呼的同时,她暗自感叹了两兄弟的长相,心想如果沈木河没有一个督军哥哥,凭借这张脸成为角儿也不是不能。

这边把两人送出去,苏文丽刚转身就看见一个愣头青端着茶酒就要去楼上请时小红,她赶忙把人一把拎住。

“时小红北平得罪了不少人,暂时别让她去一楼,在包厢里唱唱,我先去见那些老皮子,你让张瞎子挡一挡!还不快去!”

“是!”

苏文丽脑袋一个两个大,做什么不好答应古耀贞把联合商会募捐开到剧院来?今日来的几个记者有哪个是吃素的?怕不是明日就要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但是也没办法,察哈尔省危机,东三省已经在日本的屠刀之下,刘则英传出消息要支持东北,古耀贞很有要往上海走的样子,北平又来了个谢督军。扬州落在谁手中还未可知,各方人士都需要这么一个集齐交流的机会,换一种讲法,下面大厅的各方权贵商人,何尝不是另一出大戏呢?

大厅里的沈木河也深以为然,他已经陪着谢庭柯和古耀贞、刘则英正式见了个面,一个是强势手段的女子,另一个是野心勃勃的老人,似乎都聪明得能把人看个对穿,简简打了个招呼,谢庭柯就让他坐在一边等自己,剩下的都是军政人物,难免要喝酒,他担心沈木河喝了酒伤身体,让八子跟着一同去。

沈木河果然见到了来报道的杜兰歌,两人微微一笑点头算打过招呼,杜兰歌面容有些憔悴:“阿木,阿爸生病了,不然你今日就能见到他了。”

“很严重吗?是哪方面的?”

“西医说好像叫什么阿尔兹海默,我也不明白。”

沈木河道:“我常年吃药,也常年学医,中医西医都接触过,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找我。”

杜兰歌点头,又摇头,给沈木河一一介绍起大厅里的人物,刘则英家里的六个姨太太,七个孩子,还有古耀贞的公公婆婆,侄女弟弟,军械处的王处长,贩卖肥皂留学归来的江老板,还有开学校的几个校长、老师,无一不是政商要员,沈木河也跟着一一敬酒,旁边的八子一路挡酒,喝到第十杯便劝道:“少爷,不能喝了,督军要生气。”

杜兰歌显然是喝酒的个中高手,揽着沈木河的肩膀笑道:“阿木难得喝一次?能出什么事?放心我看着呢,你们谢督军问起来就说是我。”

谢八欲言又止,拦不住,只好多看着不让心怀不轨的人近身。

忽的,沈木河无意抬眼,瞥见二楼上一个集齐熟悉的面孔,是坐着轮椅的李知山正在喝酒,他让杜兰歌等一下,自己踏上楼梯。

“李知山。”

李知山轻轻一笑,好似和再熟悉不过的人打招呼一般:“怎么不叫我知山哥了?小阿木?”

“你把我当做一个利益包袱扔出去的时候也没见记得我是谁?”沈木河有些醉了,语气并不好,他素来是不爱计较的,也许是一路以来有谢庭柯帮他挡着,才显得好友背叛有些残忍地刺破他的天真和善良,而此时李知山的笑容更像是一把利剑,嘲讽着沈木河的愚蠢。

“人人都是利益包袱呀,木河,我对你很好了,外面人都急着让我要你的命的时候,我都没有下过手,不过你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不是也腿断了么?”

“少做这幅样子,李知山,你我多年好友,从索图一路到奉天和北平,就值一句利益包袱?”

“自然。”

说话间,余光进来一个红裙的美艳妇人,眼角带痣,她摸着李知山的手,对沈木河轻轻弯腰。

“沈少爷,我替我们家知山道歉,请沈少爷大人有大量,给督军说说话,放过我们,我们只是一个残废和戏子,也显得出你们的气量不是?”时小红道。

沈木河摇摇头:“我不明白,李知山,我不明白——”

“在索图的时候,你是逃难人,我是猎户,在奉天,你是医馆少爷,我是学费都要拼拼凑凑的下九流,在北平,你是惹不起的沈先生,我是上不起学备受歧视的流民,沈木河,你的命很好,好到让你感受不到别人生活多么困难,好到就连我恨你,你都不明白为什么,沈先生,沈少爷,要是您还看得起我,就离我远一点,也别装出一副高高在上怜悯众生的模样来普渡世界,恕我直言——”

李知山彻底褪去那副假笑的面孔,面容扭曲:“你很可悲。”

说罢,他就推着轮椅和时小红一同离开,在附近的人纷纷注视打量着这里,苏文丽心道遭了,急忙找人去给谢庭柯说了一声,谢庭柯到的时候李知山已经走远,只剩下沈木河和后到的杜兰歌。

他握住沈木河的手,“阿木,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沈木河摇头,一时间酒精上头,加上本就有些有些懊恼的心境,让他竟一时认为李知山说的没有错。

他是可悲,可悲到亲人死生,自己帮不上一点忙,躲在谢庭柯的羽翼下,不知道外面的风雨有多大,天地有多么残酷。

终究,这里不再是他的科不多,也永远不再会是他的科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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