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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治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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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尔认了师傅

-----正文-----

14治疾

阿木尔可能得了时疫的肺病了。

这一带都是穷得不能再穷的人,吃喝都是那条脏污水沟旁的井,仿佛一夜之间好几家孩子都咳嗽昏睡发热,一打听才知道是最前边老徐家儿子前天在工厂里做工得了疫病,已经病得在床上只能喘气了,这一下子染了一片人,几家屋子里不是哭声就是骂声,骂挨千刀的徐家,骂天老爷不容人,有许多人去街上买药,一听是疫病都拒绝了,有几个有良心的给了可惜也没太大用处。

这些都是柯布回到屋子里,焦急万分的翠萍说的,她说阿木尔怕是前几天出去时和人沾上得了,翠萍下午来看望阿木尔,却发现阿木尔脸色通红在咳嗽,怕是得上了。

“你快回去,别染上了。”柯布道谢后让翠萍先回家。

混黑散发着臭水沟常年不散的臭味的屋子里,翠萍红了脸,开口道:“啊,我知道的,柯布哥,你也···一定要小心。”

小女孩子隐蔽的情愫在最后一句话几乎莽撞大胆地显露出来,奈何心上人心中只有焦急和不安,点点头就点了烛火往屋里去,传来一阵柴火燃烧的声响。

翠萍看着,有些依依不舍,这里有了时疫,她阿妈要带她去街上住了,自从十几天前第一次见到来这里的新租客柯布和阿木尔,她便记住了那个身量很高面色锋利的十七岁少年,阿妈也看出心思只是一直劝告她,翠萍并不笨傻,看了好一会,她才把怀里包着的几块洋元静悄悄搁在窗台上离开了。

屋内的柯布并不知道这一切。他点起四周烛火,阿木尔还在昏睡脸色红得发紫,呼吸不畅,柯布一去扶他,他就咳嗽起来。

就算烧了炕屋子里仍然冰凉,一摸床上也冷如铁块,柯布沉着面色,把人抱起,阿木尔瘦了很多了,不像上次说梦话,柯布把厚厚的衣袍毡帽都给阿木尔穿戴好,打开门正准备走,看见窗台的洋元,没拿,只是顿了顿,不多说便抬脚往外走去。

路上都是没化的冰,一不小心就会打滑,但是柯布很有经验地稳稳走过,慢慢地他感觉到手指和腿脚发僵,灌了铁水一般抬不起来,或许是风太大了,也或许是阿木尔太安静,他忽然想,他和阿木尔其实本无亲无故,如若抛下阿木尔会如何?

阿木尔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无论他是满口谎言,心狠手毒,不择手段,阿木尔都会跟着他的不对么?这个答案让他生出一种隐秘不足为道的快感,似乎被冻僵的全身都活热起来,他读过圣贤书,识字能武,却对平常人的爱和道德感知几近于无--也能想象,他自小没有感觉父母爱意,十岁被几个铜板卖了,就算阿木尔一家对他极好,可如今不也是被几个洋人几杆枪夺走性命了吗?

可是背上这个比他年少,比他无知,比他瘦弱的少年,却一直伴随他,在他的设想里也将永远伴随下去,这还不值得痛快吗?但是他转念想到阿木尔的病,心中又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快点往上爬,像无数这几日他看见的那些人一般,要有权,要有势,要在这个世界生存···

他抬起雪水灌满重若千金的脚,僵直的手指沿着街道敲一个又一个的诊堂大门,大多没有人理会,少数人打开门一望什么也不说就合上了,一句开口的功夫也不施舍。

“开门!治病!”

柯布麻木地敲了下一家的屋门,第几个了?他也不清楚了。

敲了十几声,才有一个穿着单薄衣服的小童打开了门:“老爷晚上不治病!”

柯布把怀里好几个洋元和银锭扔过去,小童忙不迭接住,口齿都有些不清楚:“我,我去问问--”

又过了好一会,小童一个人来了,让柯布进去,柯布跟着进入诊所里,只有一间屋子点了灯,坐着一个披着棉衣的长辫子老头,嘴里吧嗒吧嗒抽着烟。

柯布也不多问,把阿木尔放在屋里的床榻上,沉言道:“劳烦大夫看一下,钱不是问题。”

老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哼了一声也不多说,让那个小童把烟枪接过去,摸了摸阿木尔的手腕,掀开眼皮,又摸了四肢,只是摇头。

“这孩子体虚,要养,是风寒了。”

“不是时疫?”柯布挑眉。

老头斜了一眼:“你问问奉天街上!哪个有我医术好?要不是看这孩子可怜,你那几个银子洋元算个屁!那什么时疫都是那些不长眼的喝臭水!”

柯布心里一松,也顾不上生气什么:“抱歉对不住,我弟弟的体虚能养好吗?”

“娘胎里不足,后天身体倒还好,只是这几日受了寒,水土不服,心绪低迷,我看你们也不是奉天人吧?”

柯布点头,但没说从哪里来,老头也不问,只是让小童拿来纸笔,写下一个方子,忽然瞥见站着边上的柯布,没好气道:“站着干嘛?去打点冷水和拿个帕子来!在院子里!”

看着柯布离开,老头嘀咕道:“个冷肺的!”说罢他让小童去抓药,又拿起了烟枪抽起来,看着床上的阿木尔皱了皱眉:“这两兄弟,怎么不像呢?”

柯布把一盆冰冷的水和帕子端进屋里,老头让他把帕子沾湿,给阿木尔擦身体发汗,柯布顿了顿,依然还是照办了,只是夜深他又忙碌一天,最后实在眼皮打架,擦完不知不觉就靠在床尾睡着了。

“什么老大夫,呸!俺家二狗啥也没学到尽打下手了!”

“你打听打听奉天!谁有我沈有顺医术好!二狗运气好,旁人没这运气!你带走!带走!我还能缺徒弟!?”

“呸,老不死!哪家不长眼给你当徒弟!”

“看见那屋子里没!两个小孩争着当!头发长见识短!”

吵到这一句,刚好柯布打开房门,冬日早晨的阳光打在门窗上,他望了昨晚的老头一眼,低下头道:“是,沈大夫,您能收徒吗?”

沈有顺听这一句话气都顺溜了,背也直了腰也不弯了,对面的老妇人一口唾沫吐过去:“不长眼!骗外地娃子!娃子!这老不死没啥本事,别被骗了!二狗,俺们走!”

老妇人拽着昨晚那个小童的手一边骂一边出了门,沈有顺烟枪也不抽了一个劲皱眉头。他当然不是什么奉天城鼎鼎有名的名医,只是一个半道出家的普通中医罢了,这几年到处都时兴西医,中医被报纸上排挤不说,连个药童徒弟也找不到,嫌没前途挣钱少,哪家的孩子愿意来?愿意的又是街上的泼皮无赖和不识字的孤儿,平白败坏本就不好的名声。

柯布也算是明白几分,他就算不懂这几年的态势和新潮,对奉天城人人的态度也是明白的。这城里,第一等贵人和重要的,是大帅和大帅府一窝子兵,报纸上称“奉系军阀”,这样的在全国各地还有“皖系”“滇系”等等等等。其次是开工厂的和买办的,都和洋人打交道,最“摩登”等等。

反正无论什么,只要和“洋”沾了边,就贵气,就平白高人几分,走在街上也昂扬,就连他们第一日来,好几人见阿木尔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洋人老爷的娃娃跑出来,奉承的请坐车还不要钱,不过阿木尔一开口,这些人就散去了,又骂又吐唾沫。

而这小药房诊所,一没有“洋”带什么时兴的“中西结合”,二也不是老字号家族传承,徒弟都没人来也是正常了。

不过,他忽然想到一个设想,脸上露出笑意:“沈大夫,沈老爷子,您还收徒吗?”

沈有顺一下子精神起来,却看见柯布的笑意无端觉得这人心不正,试探问:“你?当药童?年龄大了!”

柯布过去,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倒出一杯温凉的茶,递给沈有顺:“我没这福分,您看我弟弟如何?今年十四,会识字会写。比我强多了。”

他倒不是说反话,心道阿木尔本就聪明,又讨人喜欢,只是身体不好,比之他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分的。

沈有顺接了茶喝了一口,面上思索心里却立马答应了的,他早年是京城人,死了父母妻儿,一把年纪从了医已经是不容易,哪里再找这么一个好的来?况且还要支银子的!这个娃娃嘛治病就当银子了!正正好!只是心里满意十分,面上不显露,明白柯布不是个好糊弄的,也不能被一个娃娃看轻了去,半晌,才咳嗽一声道:“看你弟弟也不容易,留下也行!他的体症我治了!别的让他好好当药童--”

“不是徒弟?”

这两个词可谓千差万别,沈有顺脸一黑,心唾道柯布心焉儿坏,却是道:“徒弟也要干活!”

“只要您把他身体养好,我定让阿木好好当徒弟孝顺您,吃食我每月送银子来,如果不妥,一个月后让走了也是可以的。”

走了?哼,还要让他给老子养老呢!沈有顺随便应下,急急忙忙去屋子里看自己新徒弟了。可怜阿木尔还在梦中就被两个人敲定,半点抗议也不能。

坐了一会,柯布见阿木尔没有醒来的样子,只好写下几句话语,准备晚上再来看。

柯布出来小药房宅子,先去西郊的旧破屋子把东西收拾了个包袱,甚至没见到翠萍和翠萍道别,只又往东边谢宅去了。而谢正民正是养伤,也不缺他一个人伺候,他于是多是和其余下人打交道和熟悉府苑了。

而小药房--也就是沈有顺的“仁义诊堂”里,阿木尔却并没有睡很久,他昨晚半夜便退了烧,沈有顺脾气不好,但对小孩却不计较的,几针下去便退了热出了好几身汗。屋子里熬着药,苦味扑鼻阿木尔睡也难以睡好,太阳照进窗棂时便睁开了眼。

他看着陌生的地方,一个穿着长衫叼着烟枪的长辫子长胡子老头坐在不远处用扇子扇烟雾,引得屋内一阵苦味蔓延,阿木尔觉得连脑子都苦了,比草原上他尝过的最苦的大苦草还苦。

正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沙哑说不出来,只好就这样静静地看,看了一会,那老头便不扇了,一转身就看见阿木尔蓝色的大眼睛和浓密而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看着他--无怪于他没和这孩子说上一句话就认了徒弟,这孩子实在长得太讨喜,让人难以不心生怜。

眉眼头发有点像洋人的模样,面部和神情却狠温和,组合在一起当真好看。年纪小还好长大了恐怕越发凸显,沈有顺想,就是天天出去溜达几圈,说自己是仁义诊堂家的,怕也有不少人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天天卖报的喊的--“打广告”是也!

“醒了?你哥哥说你叫阿木是吧?来,先把这碗药喝了,治病的。”

他像知道阿木尔不好说出话来,从那个煮着的茶壶里倒出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又拿出柯布留的纸条给阿木尔:“你哥留的!”

阿木尔一看柯布的字迹,便点点头坐起来,接下老头的黑乎乎的一碗东西,还没喝,苦味直往鼻子里窜,感觉怎么也喝不下去。他小时候也吃过药,部族里天师额日和木曾经给他吃过一直特殊的动物血和花混在一起的药,额么格也给他吃过很多药,却都没有这个苦。

老头眼睛一眯,不知道为何抽开烟枪哗啦笑起来:“娃娃怕苦!怕苦是好娃!来来来,师傅给你糖!吃了再喝就不苦!”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黑乎乎的小石头给阿木尔,阿木尔接下,半尝试地一吞,一股有些酸涩发苦甚至带咸的甜味散发舌尖,但是到底是甜的,且第一次吃,阿木尔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朝这个柯布纸上三言两语帮他认的便宜师傅微微一笑,憋着气一口气喝完了黑乎乎的药汁。

喝完倒是爽快,下一刻脸皱成一团,眉毛鼻子挤在一起,嘴里挤出一个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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