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布是他的奴从

-----正文-----

01科不多

远离科不多的荒原沙漠深处，有一个地方叫天的居所，阿木尔的额吉告诉他，有一只白色的鹿生活在那里，那里水草永远不会枯黄干涸，天永远不会泛起满天黄沙，生活在那里的人都很快乐，永远不会伤心流泪，亲人不会死去，爱人不会分离。

阿木尔问柯布，他想不想要去那里。

柯布坐在阿木尔家毡房旁边的木柱子旁，望着远远的东方，太阳从那里升起，降落。

阿木尔知道他这是想家了。

柯布是阿木尔的奴从，从很远很远的东方过来的，他总是喜欢这样望着东边，刚开始他不吃饭，整天坐着，阿木尔把饭偷偷给他他也不看阿木尔。

现在阿木尔早就习惯了，阿木尔跑进帐子里，在一个毛毯上找到了他的小羊羔，阿木尔没有给它取名，所以额吉和阿爸都和阿木尔一起叫小羊，桌子上的马奶翻了，羊圈里的母羊叫个不停，甚至阿木尔和柯布在外面玩很久了忘记回去，阿木尔的额吉和阿爸都会说：

“肯定是那只羊！我就知道那个羊崽子不能这样养！神会怪罪的！等找到一定狠狠教训阿木尔和那个小羊崽子！”

但是他们从来不忍心真的这么干，因为不只是阿木尔很喜欢小羊，连柯布也喜欢。

柯布是东方来的人，眼睛黑得就像长生天的黑夜，阿木尔的额吉是西边来的人，所以阿木尔的眼睛很浅，是蓝色的，像草原上永远流淌的蓝天一样。额吉和阿木尔一样有着深深的眼窝，额吉说，那是长生天赐给他们的湖泊，用来装蓝天河湖和原野。

小羊从来不踢阿木尔，阿木尔抱出来和柯布一起坐在地上，小羊就乖顺地趴在旁边吃草，阿木尔每次看小羊吃的那么认真，就也很想拔几根尝一尝。

每次这个时候，柯布就会用一种眼神制止阿木尔，好像阿木尔做了什么很怪的事。

阿木尔知道自己很怪，阿木尔是个怪小孩。这是曾经一家牧民的一群小孩告诉阿木尔的，阿木尔第一次出去玩时碰见了他们，他们离阿木尔很远叫阿木尔傻子，阿木尔回到家问额吉，额吉抱着阿木尔哭了，第二天，阿爸带回来一个小孩给阿木尔当玩伴，那个小孩就是柯布。

阿爸说，东边人和南边人在打仗，死了很多人，柯布的父母都死了，只有他一个。因为这句话，柯布再怎么不理阿木尔，阿木尔也不讨厌他，阿木尔很同情他。

在阿木尔心里，他就像阿木尔的小羊一样，是没有根的草，在科不多，没有根的草会被长生天抛弃的。

阿木尔看了柯布几眼，他依旧不理阿木尔，阿木尔只好去找额么格（奶奶），额么格在旁边的帐篷里挤羊奶，看见阿木尔，一双浑浊的眼睛眨个不停。

“阿木啊，来这里喝羊奶。”

只有额么格会叫阿木尔阿木，她坐在铺着红色纹路的毛垫椅子上，挥挥手让阿木尔过去，阿木尔抱着小羊，不肯挪动，不是阿木尔不喜欢额么格，实在是额么格挤的羊奶太腥不好闻。

隔壁帐子的巴图的儿子小巴图也坐在帐子里，他和阿木尔不一样，他长着黑头发黑眼睛，浑身也黑黑的，他很喜欢喝羊奶，只是眼睛一直看着阿木尔，嘴里的口水流出来也不知道擦。

阿木尔过去把他手里的奶拿走，把他推出帐子里，小巴图从来不会反抗阿木尔，阿木尔把他推出去，蹲在额么格身边，“额么格，阿木尔什么时候去东方啊。”

“不去，不去东方。”额么格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挥舞拒绝。

“那阿木尔什么时候去南边呢？”

“不去，不去南边。”她依然拒绝阿木尔。

阿木尔生气了，“那阿木尔去哪！”

“阿木要去有长生天的地方，神会保佑的。”

她又絮絮叨叨说起阿木尔出生时的故事，阿木尔的阿爸是蒙古人，额吉是西北边来生长在寒冷的北边的罗斯部族人，南边人称罗刹人，阿木尔出生的时候额吉难产，阿爸急地向神灵求助，忽然额吉大喊一声：“羊！”阿爸就跑到羊圈里，看见家里的羊圈里有一只母羊也忽然生出小羊来，那只小羊羔一落地，阿木尔就出生了，阿爸说阿木尔刚开始的哭声小小的，和小羊一样，但是阿木尔哭了三声，那头母羊就死了，阿木尔的哭声就大起来了。

额吉说，她生阿木尔的时候，神嘱咐了三件事，一是要好好安葬母羊，二是要取一个太平的名字，三是不要去南边。

于是阿爸给阿木尔取名阿木尔，蒙古语里太平安逸的意思，那头母羊也被好好地安葬，阿木尔也从来没去过南边。

不过因为这个，部族里的人都厌恶他们一家，认为阿木尔是不祥的，害死了羊被神灵讨厌，阿爸额吉和额么格被容不下，于是带着阿木尔走了。

阿木尔把这一切告诉柯布，虽然这个故事他已经讲过好几次了，但是他还是很喜欢讲。柯布正在赶羊，他赶羊的能力很强，阿爸说比那些部族里的老牧人还要厉害。

他把头羊盯得很紧，他一挥手，头羊就会老老实实跟着，羊群里最调皮的羊也会听话。

阿木尔躺在草地上，挥走向他身上爬的小虫子和蝴蝶，羊很乖地吃着草，柯布听着他说完，没说话。

羊还在吃草，阿木尔说起阿爸额吉要向草原迁徙的事，柯布终于开口了，说的是汉话：“这次去哪边？”

看见自己唯一的玩伴理会自己，阿木尔开心地从草地上坐起来，一头金色的浅发在阳光下摇晃，阳光照耀下露出他遗传额吉的蓝色的眼睛和苍白的皮肤，柯布想起自己的黑头发和黑眼睛，觉得眼前这个“主人”和他是那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柯布心里笑自己，他是阿木尔的父母用一头羊买来的奴隶，是自己父母几个洋元就卖出去的亲生儿子，是仆从，他们当然不一样。

“东边！阿爸说，快要入冬了，东边的人会买我们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去逛集市呢！”

柯布跟着阿木尔的家庭游牧以来，放羊，打猎，搭帐篷，迁徙，去过北边极冷的草原，去过西边青黄不接的荒漠，去过东边人群稍微密集的镇子，就是没有去过南边，一次也没有。

这大概都是因为阿木尔的那个预言的缘故。柯布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想起阿木尔絮絮叨叨的那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