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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闭上眼，或许梦里什么都能有。

黎庭轩也做过梦，梦见十年前自己大大咧咧的父亲有一次出门回来后情绪不稳的一直抱着他。

怀中的身躯很小，很软，在被突然抱住后也没有无措，像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父亲时不时抱过来的动作，安安静静的在怀里当着人形抱枕。

他从不抗拒这种接触，他也从没对对方说过的，便是自己离不开这种怀抱。这种被抱在怀里，放在心里，完全的肢体接触，让他有种不会再分开的安全感。

孩童比自己的父亲更没有安全感。

当时爸还问自己怕不怕他。

他觉得当时的爸爸真傻，他怕的从来不是人，而是孤独。

见对方在他说完后不应声，孩童抬头试图凑近，昏暗的室内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却又能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以往孩童会借自己小小的肩膀给父亲靠，因为他知道有时候他的爸爸比自己还像个小孩。

但这次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就跟对方今天的气味不同了一样，对方这次也没有靠过来。他的父亲虽然凑得比他更近，可又一副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样子。

但他们彼此已经习惯了互相拥抱与取暖，

所以孩童主动张开双臂。

面庞真正贴触的一瞬。

气味中到底多了什么，他这回确切闻到。

那是血。

液体的腥热，粘稠的湿度，铁锈的气息，熟悉的气息，同一时刻渗透过所有五感。

一瞬间睁开的眼似乎对于自己的突然清醒恍若未闻。

但清醒就意味着坠入现实。梦中的气息在被迫坠回真实后消散得太快，快到让人连捕捉的机会都没有。即使那是比往常浓烈了十倍的血气。

现实中真正的空气太干净，干净到鼻尖所嗅皆无驳杂。

床上的身影选择了埋进枕被汲取，并下意识将自己全身都笼入被中。

冰凉的触感，睡后盖了许久的被面触及面孔时依旧没有被捂暖，呼吸的均匀，气体的吹拂，摩挲过面料，也扰乱空气中气体的流动，

黑暗的压迫并不重，但足够让人沉浸其中。

窗帘的边缘缝隙隐隐露出的一丝光线没能将室内照亮，却昭示了霞光的天色。即使如此，床上的身影也没有试图起身。

黑暗的空间令人忘却时间的流逝。

手机屏幕的光亮被调的极低，除了能看清时间外，其它什么都看不清，就像被屏幕的光亮正对照到的面孔。

十年前的夜晚，孩童入睡会小小一只埋在被中，下意识将自己全身都笼入被中，蜷缩在边缘的一小块，身影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

现在在同一张床上。

重新投入黑暗入睡的人变回了小孩，并自始至终，不再试图改变。

……

李岩认得这个孩子，不仅是因为他是被绑架的人质，同时也是帮他们找到了绑架犯最后藏身之所的功臣。

一旁站立的身影高大，白净的衬衫上身很好的减弱了身形高大带来的压迫感，简约的翻领自脖颈两边舒展开来，从领口到袖口都被熨烫打理得平整，看得出青年平日的作风。

是个被教得很好的孩子。

但今天他们的任务，却是来搜查这个孩子的家。

“叨扰了。”

随着彼此的颔首，负责搜查的警察成对进入，其实他们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看着寻常甚至优秀的孩子，父亲却还能跟罪犯扯上关系。

“罪犯教出个好孩子，倒真奇怪。”

“哪有隔壁夸张。”

手上跟这一起案件联系在一起的另一起资料的信息程度才几乎令人在现实闻所未闻。

“逼婚，自尽，谋杀，死而复生，这些元素加起来，都够拍电视剧了吧，”有警官摇头过后便是一阵唏嘘。

“你还别说，”旁边的搭档拱了拱肩，出事的还是他们上司，“这事可说笑不得。”

按理来讲青梅竹马配一对，从小长大的兄弟情同手足，谁能想到能演变成如今情杀的结局。

“死的死，坐牢的坐牢。”

牵扯出来的一大堆案件让局里可谓加班加点，通宵都快干不完。

几人是离远了说，青年也没因为搜查而特意盯着室内，靠在门边的身影只静待着人搜查完。

窗外的浓云一片盖过一片，看得出要下雨了。

到后头也不止警官前来，夫妇俩也是匆匆赶来，毕竟需要他们来办理监护人的交接手续。

“小轩，回头跟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不用，我想多睡会。”

“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习惯的？”之前的调查资料里没有显示这一块。

“现在有了。”

无声拒绝的回答令夫妇俩的面孔果不其然一僵。

这边的氛围很快冷场，那边的搜查却迟迟未能结束。

负责搜查的人面对这一间间只能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房间，陈旧的家具陈设，没有暗格，没有保险柜，甚至连基本的证明对方潜在身份信息的证物都没有。

甚至乎这里的空气都太干净，干净到鼻尖所嗅皆无驳杂。

但档案显示，这的确是嫌疑人住了近十年的地方。

怎么可能一无所获？

“队长，你说有没有可能……”

队员努努嘴，往青年的方向示意。

李岩同样回过头看着这个失去父亲后依旧平静的过分的孩子。

他们知道，但他们没有证据，也觉得对方也是狠得下心来。

亲手抹去自己父亲跟自己仅剩的生活痕迹的时候，对方在想什么。

又或者这个孩子，会不会早就知道。

察觉到投射而来的目光，青年视线落回面前的警员。

“警官，问问有找到什么吗？”

旁边的父母显然比孩子更为迫切。

但这一点显然不方便跟孩子的生父生母这么说。

随着客气的回复说还需要再调查一段时间，对面虽然及时掩盖住了欲言又止，但还是眼中不可避免流露一丝失望。

警察不是没看出夫妇俩的神情，之前也听两人哭诉过。于是将人拉到一边。

“庭轩爸妈，你们也别着急，孩子肯定没那么快能接受，逐步建立信任的路上比较漫长，帮他找个心理医生慢慢调理看看。”

“可以先帮他了解区分好他养父作为养育者与罪犯的两重身份，这后头的身份有多敏感你们也知道，或许能减少一点现在的这种情感依赖也说不定。”

这样也方便他们后续的线索调查。

“诶好。”听着警官站在他们这边，夫妇俩连连点头。边点头边忍不住拉低声音。

“警官，也辛苦你们多帮帮忙，我们这做父母的话他听不进，你们是专业人士，多跟他说说，这杀……这人犯什么的，危险你们也是知道。”

塞完后又忍不住唠叨了一句。

“我们就说之前见那人的时候一副不务正业有犯罪前科的怪人样子，原来还真是……”

这个他们当然知道，警察闻言点头。

两人见此，心中也是稍微稳了稳。

警方那边语重心长的告诫被青年一字不漏的听完。他们也能感受到青年没有明显的抵触情绪，也是放下了心。

女人在警察走后忍不住握上自己这孩子的手。话语可谓尽是安抚。

“以前的事是以前，就让他过去吧，小轩。我们是真的后悔了，后来我们想了很久，也实话跟你说，就算你告我们也无所谓，我们是真心想认回你。”

随着青年视线又回到他们身上，夫妇俩感觉有松动的痕迹，不由得再接再厉。

“我们也不否认你养父待你是极好的，但你看，他毕竟是……”

刚想照搬一下警官的说辞，没成想青年却是冷不丁先开了口。

“你们知道为什么警察在藏身之处找到的是尸体而不是正在藏匿的人吗？”

他们一开始还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毕竟他们当时听到的消息只是青年成功向外传递出消息，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对面因为分赃不均导致伤势过重身亡了，毕竟尸首上也的确检测出枪伤和刀伤的痕迹，但在与青年抬眼注视的时候，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反应是先退后一步。

他们要的可不是个杀人犯而应该是高材生。

但后面在看到青年眼底中的隐晦后，才发现自己的失误，忙不迭开始解释。

“孩子，你别开玩笑了……”

……

他确实刺了下去。

雨丝淅淅沥沥的下，道路上的身影慢慢腾腾的走，慢慢的，拐角就到了巷口。

往日狭窄的巷道，藏身其中苟延残喘地人并不少。

但如今没有赌徒，没有乞丐，也没有所谓的瘾君子。

他想再回去那个巷子里看看，却发现巷子被封了，黎庭轩回过头，却发现后头眼熟的身影。

不仅是因为数年之前的得见一面，还有当日制止他犯下过错的行为。

控制不住握着利器刺向颈动脉的手被倏忽间禁锢。无论他怎么用力，就是摆脱不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结束掉那人的生命。

“有个爸爸怕儿子又跑到这来。”

当时的人是这么唠唠叨叨对陈秦说的。

“你教他要是走丢了要先找警察叔叔，不要再跑去巷子里。”

“所以，我就来看看。”

“陈叔叔。”即使数年未见，黎庭轩依旧准确无误的念出对方的姓氏，“知道我爸去哪了吗？”

雨水浸润地面的世界颠倒，模糊了原本的身形，只能听到那一声脆生生的轻声询问。

就像一个的的确确走丢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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