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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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里像是有海洋的腥咸气息,混着腐烂的味道,越往地下走空气越稀薄,泥泞的土飞溅到裤腿,领路的喽喽停下脚步,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
“到了。”
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徐令番抬手将人打晕,抢过他攥在手里的钥匙,快步上前走了进去。
Ella和周熠跟在他身后,穿过狭长的走廊,走了好几个向下的楼梯,墙壁潮湿发霉,越来越冷,仿佛走在通往十八层地狱的道路。
终于看到了最里边的场景。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个笼子挨在一起,里面蜷缩着瘦小佝偻的身影。全是小孩。
最前边笼子里的小男生听到声音虚弱地抬起头,已经习惯到不会觉得害怕了,布满淤青的手臂颤巍巍地抬起来,双手在胸前聚拢成一个小碗的形状,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音节。
Ella听懂了,声音颤抖地向旁边俩人解释,“是缅甸语,‘我饿’。”
“我拿钥匙开锁,你们分次把这些小孩先抱到上边,等阿力和程北那边的信号再做下一步。”徐令番忍住心疼,冷静地下了命令。
身后俩人应了一声。周熠眉头紧锁,指甲始终掐在掌心,不安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
阿力背着程北下了楼,按照计划,先报警再鸣枪,有条不紊地做好分配给他的任务。
“还撑得住?警察快来了。”阿力把程北放到台阶上,自己在他前边站着。宴会的客人能跑的都跑了,还剩下迷药吃得太多晕过去和不能动的,还有死了的,冰冷的尸体。
四下静谧,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响动。
阿力顿时全神戒备地举起手枪,却发现对准的是一个女孩。穿着白裙子的少女绕过死人堆走到他们面前,干净的鞋子一尘不染,像是天使降临人间。
“你是……被抓来的小孩?”阿力下意识把这个手无寸铁的女生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对象,只是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让他还没有放下枪。在他身后的程北急忙探出头,却有些失望地又垂下肩膀,不是程欣。
“是爸爸叫我过来的,说让我看看他的礼物。”女孩的眼神像冰凉的雪花一样落在程北的脸上,仔细扫过五官,“是你呀。”
她的中文有些生硬,但是听得懂。程北并未出声,阿力已经差点要扣动扳机,“黎晟是你爸爸!”
“是的,我是黎荔枝。”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中文名很可爱,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知道你在找谁。”她的目光始终牢牢盯着阿力背后的程北,“要跟我来吗?”
“别去……等警察过来,等救援,等徐令番他们…”阿力按住他想要站起来的身体,却被以一种坚决和强硬的力气推开手臂,程北看向他的神情近似祈求。
他只能妥协,后退一步,神情复杂地看着程北颤巍巍地撑起身体,跟在黎荔枝身后渐行渐远的背影。
“程欣还活着吗?”他声音干涩地开口。
走在前边的人停下脚步,带他停留在白色建筑最中间的地方,“程欣?你是说欣欣吗?”
程北的心像是坠落的太阳一点点沉到地平线底下,绝望又不死心地问,“她在哪?”
“我也不知道。”黎荔枝美丽又灵动地笑了,“我爸爸从来不让我去墓园那边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们是好朋友。她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和我一样大,长得很漂亮,就是太瘦了,营养不良。医生说,还不能做手术。”她的目光像是寒冷的蛇一样爬到程北的脸上,“是不是你没有照顾好她?她怎么会那么瘦呀。”
程北的手指一点点攥紧,他问,“什么手术?”
“心脏。”黎荔枝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一样盘旋着落下来,“把她的心脏,换给我。”
惨白的灯光照在俩个人之间,宛如沉积着泥沙和骸骨静静淌过的河流。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说她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哥哥。可是哥哥嫌她是累赘,是拖油瓶,从来都不理她。”女孩冷冰冰的眼神落在程北的身上,“真过分,是不是?”
“……她不是累赘,不是拖油瓶。”
黎荔枝置若罔闻,神情冷漠地继续开口,“她要先补充营养,所以爸爸好吃好喝地养着她,怕她死了,就没有这样适配的心脏了。”她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下一秒语气却突然温柔起来,“我也经常去找她玩,我对她说,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愿意把心脏给我。”黎荔枝的目光慢慢降落到自己的胸前,“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就躺在了病床上,她说她舍不得我死的。她说她愿意换我活下去。”
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看到了妹妹的表情,仿佛牡蛎含着珍珠。
万籁俱寂,沉闷压抑的气氛如同窗外那场突然降临的暴雨,程北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冰凉的地板,身体止不住冷颤。
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救妹妹。可妹妹已经死了。杀了黎荔枝报仇。可这个年龄和妹妹相仿的人说程欣是她最好的朋友。
“这里就是我们做手术的地方,已经是八年前了,”她缅怀似的叹了口气,视线转向程北,“你要听听她的心跳吗?”
黎荔枝从背后拉开裙子的拉链,慢慢脱下来,露出白皙圆润的肩膀,饱满的胸口,柔软的小腹。她没有穿内衣,皮肤光滑,在灯光下泛着琉璃似的光芒。程北别开视线,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
黎荔枝停下时,两个人之间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
程北听到了她的心跳。妹妹的心脏好像认出了他,在黎荔枝的身体剧烈地跳动。
“你想要听得再清楚些吗?没关系的,来听听吧,程欣的心跳。”
温柔的声音像是软绵绵的云。黎荔枝纤长冰冷的手摸到了他的脸。程北无法控制地顺从她的力气,走近她,卑微地半跪着俯下身,把耳朵贴上她赤裸柔软的胸口,仿佛是绵密的云朵。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像是在对他说快跑。
窗外传来悲怆鸣叫般的警笛声。
妹妹在天上痛苦地看着他,爱莫能助。
电光火石的下一秒,黎荔枝从腿环后迅速拿出藏匿的匕首,锋利的刀尖抵在程北的脖颈,无处可逃,刺骨的寒冷像是能撕扯开皮肤的冰刃。
黎荔枝闷声笑着的时候,整个胸腔的震动通过空气传导和骨传导一起到达程北的耳膜,仿佛身处井底时铺天盖地传来的声音。
“你们怎么都这么笨?你们怎么都这么笨啊?你怎么会和你妹妹一样好骗啊。怎么回事啊?”
她毫不犹豫地用力一划,殷红浑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伤口。
好像电影最后按下了快进,如此仓促地得到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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