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决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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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头盖大兑奖：

集满“生老病死”四字

兑换最新恋爱指南一册

其实想想吧，这辈子挺短的。他说。

彼时我站在灵堂中央，和我的客人面面相觑。他还年轻，脸上已经显出苍老的疲态。这副活死人似的倦容我在太多人脸上都见到过，然而不以为意。死亡于我而言，就像新生命的降临一般麻木、重复。

但你还没到时候。我谨慎地说，这句话在他空空的躯壳里回荡又回荡。殉情，一个古老的字眼，而我只是不想增加工作量罢了。

对，我没打算放弃……至少不是现在。他在空旷的大厅里焦躁地徘徊，放空的眼神一不小心触到墙上的黑白相片，立刻像被烫伤似的哆嗦了一下。原谅我，朋友，我难以描述我司空见惯的悲痛。他蹲下身，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呜咽，这种声音让我知道他一定独自嚎啕了许久。

我尽量不让自己显得不耐烦：别难过了。

还有机会是吗？

他一身纯白，阳光照下来，倒比我更像天堂的人。这个怪异地选择穿白衣守灵的家伙，确实吸引了我的注意。可怜的人，总以为神不吝于赐予，但实际上呢，我们比任何人都懂得索取。尤其是那些深陷痛苦的人，向他们索要任何东西，几乎都不会被拒绝。

我一边饶有兴致地想着，一边摆出一副悲悯的神情，想好了我要的第一样东西。

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整个故事。我说。

02.

阳光的奶油涂在酥松的

心情上：星期天早晨

烤得刚刚好的吐司面包

吴青峰坐在阳台上，看书晒太阳。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挡住刺眼的光。

老师没教过您，阳光底下看书伤眼睛哪。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坐在这里，就像捕鼠夹——他张开双臂，环抱我的围裙。我把手里的奶油沾在他鼻尖一点儿。那您就是花猫，我说。

这一年吴青峰二十三岁，工作是坚信自己迟早会出头的作家、大梦想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花全部心思写的歌儿，一首都卖不出去。舍不得买烤箱，我们最喜欢的电器是房东留的一台烤面包机，在失败十余次后终于被我掌握了最佳火候。

面包要糊了喔。他坏笑，神情狡黠地抱得更紧。

吴青峰你再不松手，我往上边儿挤一斤奶油。

我作势要走，一侧身，阳光立刻泼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叫道你试试看，我却忽然停住，看见他眼角游出一道细细的鱼尾纹。这让我看到他的三十三、四十三，当我们一起迈向中年老年，还能为同一件无聊的事情相视一笑，会记得对方年轻时的样貌，会喜欢他的皱纹。这听起来很迷人，真的。

整个故事？我觉着没必要。

大厅里一地薄尘，但我坐在地上。没人管我，神也管不了我，你看啊。我在心里暗笑。

初遇、暗恋、表白、恋爱、同居……唯一出过名的书、能赚钱的流行乐、疾病、化疗、无力回天。这一生太短，以致于无需用更多词来概括。

而我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决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03.

一颗痣因肉体的白

成为一座岛：我想念

你衣服里波光万顷的海

这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话音未落，看到他眼里有讥讽在闪烁。

您不能帮我，可以直说。

看似极不耐烦，然而他身体前倾，期待着那个一刀两断的答复。事到如今，我反而有些踌躇，因为我不知道任其发展下去，究竟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你听我说。我是善神，不会害你，但凡事都有代价。

他的心思已不在这里，我断定。但说完这些话是我的职责。

接下来我为你造一场幻象。要说真实也行，或许在另一个时空里它确实在发生。我给你一个小时，你再做决定。

好，好。他茫然地望过来。要我说，这是个不善表达的家伙，即使对我这个非人的神，他也不肯流露过多，因而他的心境变化，我也无从知晓。

只能说，就我过去的经验而言，见到已逝的恋人，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

我醒来。周围的一切很刺眼，似曾相识。

一扇打开的窗正对着床，灌进来的是海风。我正想起身，被人一下子摁住。又瘦，力气又小，每次只能整个人压上来才能制得住我，这真切的熟悉感让我不由自主地闭眼。是梦的话，再久一点儿吧。

“张伟……”

听不出你的情绪，尽管是记忆里的声音。我睁开眼，所有的物件边缘都镶着一圈耀眼的边，所有的景色都如梦似幻，重影层叠。最后我们对视。你清晰得和周围格格不入，连领口上方的痣都刻意明显。

“哭什么呀……”

这是我们无数次计划要去看的海，吴青峰，这是我们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最爱幻想的海边小屋。现在你看到了。这真好，这梦好得使我落下泪来。

04.

兑换指南：一星期换一天恋爱，一天

换一早晨波光万顷的海，一座海换你

酥松的新衣，一生换你衣服里的一颗痣

太阳西移。我等待着，眼见门口的影子渐渐倾斜，拉长，最后消失。

挺没劲的工作，我想道。我造梦，却掌控不了时间，那些凡人倒是愚蠢地经历着而觉察不出异常，我却只能在现实的流速中无聊得发愣。

然而我比谁都清楚时间的魔力，全仰仗它来解决每一个客人的疑难。在那一个小时过后，他们猛然惊觉原来自己也会忘却，当下和未来富饶得令人向往，过去只会在时间洪流中逐渐黯淡而无可奈何。然后他们便乖乖折服，一切都毫无变化地解决。

这于我们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时间到了。

……

他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这想象充满梦幻，令人惊叹。

但不出所料地，这是一个没有气息的场景，很难看出活人居住的痕迹。

他们站在窗边。他旁边的人一身白，他一身黑。在这里，物件根据在意程度逐渐清晰，想必他并不留心衣服的细节。

他感觉到我来了，站了起来。

“怎么啦？”

他说，我拿个东西，您先过去呗。这句话稀松平常，但他笑了。

是了，我喜欢这个时刻。每次看着那些一脸幸福的无知的人，我都会感到有趣。这很正常，因为代价还没有露出它的真实面目。

谢谢您。他说。我喜欢这一小时。

我也笑了。为这一刻人类渺小的天真。

在决定之前，我想你必须知道代价。

你说吧，我不在乎。

——你知道在现实世界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小时吗？

——你还记得我说过，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象？

这意味着用一个星期换一天，用一天换半个早晨。意味着原本充裕的余生只剩下七分之一，而这少得可怜的七分之一，转眼间就会被虚无的深渊吞噬。

我见过太多在这一瞬反悔的人，准确来说，是全部。有的人还未满一小时就看透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他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片刻后，他回答：我说了我不在乎。

我难以置信。但你换来的，只是一场幻觉，这样也没关系吗？

沉默没能停留多久，我想。好像那时，他正要开口作最后的抉择，屋外有人在喊：“好慢啊张伟！”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复杂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明起来，终于戏谑地笑了。

他大声朝门外回道：

“哎，来了。”

……

我离开了那里。那虚空中唯一的，充满亮色和海的世界。

远远望去，在那片糟糕的混沌中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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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下诗句均引自陈黎《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