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大一个据点呢!
-----正文-----
为奇袭昆仑凛风堡,容玉霄拨出据点六成人马,只留四成在龙门镇,虽自己紧盯了各处,让剩余人做出人马充足的模样,但总隐隐觉得不安。
于是又带小棠仔细巡逻了一遍,才放心睡下。
可夜里睡到一半,却听到四处喧嚣渐起,睁眼看到原本应该被夜色覆盖,如浓墨的天空,已被染红了,朱红色从远处一点点浸染开,令夜晚也有晨曦般的令人战栗的光辉,他睁开眼,又闭上,薄薄的眼皮亦掩不住那朦胧的亮光。原来不是做梦。心中的那点不安终究落定。
容玉霄急急披上衣物,那些环佩珠子,全都顾不得了,胡乱地挂在身上,还未走出房门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却也管不了,只往小棠的住处而去。
刚出去不久,容玉霄就同小棠汇合,原来小棠也被惊醒,看过外头情况后就立刻来寻他。
看到少年惊惶的脸,他先定了定神,问道:“外面如何?”
“据点内离奇死了许多兄弟,不像从外攻破,反倒像是内里出了问题。”
“哨点呢?”容玉霄急问,少顷,又按下急恼,自问自答道:“我们特意去看过,还给据点内的箭塔增设了换岗时的巡守,恶人必然不可能潜入。定然是有叛徒。”
他与小棠一齐向楼下赶去,“飞沙关那边呢?这红光似是从飞沙、玉门两关地方所起,可是我们的人攻进去了?”
小棠短促地说那边没有消息。攻下龙门镇后,浩气盟分出兵力驻扎于玉门关旁为攻下凛风堡做准备,将他留在龙门镇作为后方。可如今那边硝烟已起,后方又离奇死了不少人,除了恶人谷反扑外再无其他可能,甚至玉门关下可能已无浩气之人,容玉霄心直直沉下去,指甲掐了掐食指指腹,脑子终于在疼痛和凉风中抛却最后一点梦的余韵,重新清醒过来。
“先下去看看。”他说。
据点内早已乱成一团,还活着的人守在门旁,提防恶人随时可能而来的攻入,其余地方则全是尸体,箭塔上那些提前布好的人尸体如同旗帜,挂在活动的机括上。地面则布满黑色的油污和折断的箭枝,偶有几缕未燃尽的火焰在上方跃动,如幽幽鬼火。见到他出现,大家俱是松了一口气,欣喜道:“文华使!”
容玉霄环顾他们,眉毛一拧,接连点了几个名字,问:“他们去何处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先道:“据点中还活着的人都到此处来了……他们不在应当是……”
“不可能。”另一人却道,“我已看过所有战死的兄弟,他们不在其中。”
人群中,只有一人躲在角落,脸色惨白,似想到什么极为可怕之处,只想让大家都想不起他才好。可惜他再怎么躲藏,也终究还是被人发现。容玉霄冷眼看着有人将他向前攘了攘,说失踪的人之中有一人是他举荐加入浩气盟的好兄弟。这件事他也记得,据点中每一个人的举荐书他都看过,也都了解过每一个人的情况。
那人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似是受不了这血淋淋的背叛,又似羞愧难当。容玉霄眸光一动,似想到什么,只扬声道,“我懂大家的想法,这几个人是叛徒还是奸细,现在不是定论的时候,大敌当前,咱们不能先自己乱起来。小棠,你先去查看箭塔是否还有缺人的。”
他定定看着这可怜虫,开恩似的:“你去看房中还有没有人。”又点了个人,正是将这人攘出来的那人,让他们两人一同前去。
待他们几人去后,容玉霄又点了几十人名字,都是擅长弓箭、暗器、长兵及琴之人。这些人被他带上据点城墙,从高墙往外望去,飞沙关方向已是红云压城,自安史之乱后,玉门关在胡虏掌控下,对江湖之事向来不管不问,若恶人全力反扑,无人支援的浩气盟人恐怕凶多吉少。
此刻红云滚滚,黄沙亦喧嚣,寒风将面皮到血肉都吹冷了,寒意如斧凿,一点点刻入骨缝中去。他扶着城墙石砖,心中只余徒然的怅惘。李唐朝廷在动乱后,朝中无可用之人,于是对江湖中人开恩,只要有足够战功,不拘于身份如何,都可以入朝为官,这也是他唯一可以为当年家中之事要回公道的渠道。
但终究是不成了吗?
又一阵清风略过,送来那不祥的蹄音,容玉霄握紧石边,几颗碎石滚落,伴随他的呼哨;“众人准备!”
只见几息过后,银锋先自漫漫黄沙中露出一点锋芒,紧接着,便是浩浩荡荡的恶人大军向他们奔袭而来。
“箭塔准备——!”小棠的声音遥遥传来。
飞箭、流火、投石排山倒海般倾泻,夜空被割破了,遮蔽了,天地间静得只剩下兵锋出鞘的声音。在这生死时刻,容玉霄横琴而坐,轻轻拨弄琴弦,一阵无形的力量自城墙上重重推开,那些箭矢如遇到什么极坚硬的事物,在空中停了一瞬,少顷,尽通通折翼鸟儿般急坠。
这一个音节后,他按住琴弦,久久不语,只有嘴角流下一丝血液。小棠已从东门赶来,抵住他后背输送真气。容玉霄握住他手臂,过了好一会,才艰难道:“我无妨。”一抹苦涩笑意出现在他瓷白的脸上,"真是久疏武艺,没想到一个笑傲光阴音域就将我变成这样。"
小棠目露忧色:“玉霄哥,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无妨,第一波攻势乃最猛烈之势,我们未做好准备,不及时挡下恐怕会被轻易攻入。”他深吸几口气,扶着小棠手臂艰难站起,几乎是半倚在这少年怀中,“帮我嘱咐城墙上的弓箭手及箭塔只攻远处,已到城墙下十米内的人不用管,若上了城墙就让长枪攻下去。”
小棠运气内力,将他嘱托重复了一遍,容玉霄才放心拍了拍他手臂,从怀中掏出一方绣了个字的手帕,将鲜血抹去。只是他一收一放速度极快,以小棠的目力,都未看出那上面绣的是什么。
“小棠,接下来,你去下方,让他们只开北门,放进来二十余人便关上门,将这些人杀了再继续开门。一定要小心,千万不可放多。”这短短时间内,他能想到最佳的应对方式就是牢牢守住据点,利用守城优势将恶人分批阻击,只见他极认真地看着小棠,因受伤,面容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脆弱,“只有你去做这件事我才放心,若不好实现,便不做了,无论如何,性命要紧。”
他这幅模样又这么说,小棠反而升起一定要将嘱托之事办好的决心,已是全然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了。
容玉霄望着他背影,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接着又拨出柔柔几个音,给自己疗伤。
正如他所言,挡下第一波攻势后,情况便没有那么紧急,恶人谷一时攻不进来,好不容易冲进据点也只能被分散围杀。因西面有龙门客栈在,里头住了太多中立侠客,若冒然卷入,恐怕不好收拾,恶人谷只能从东南二门强攻。此时浩气盟据点下方只余五十人左右,要分成三组围杀并不可能,只能派人先去拖缓他们攻击城门的速度,大部队解决完北门攻入的恶人再转移支援。
只能我去。小棠想。
这便是容玉霄为什么要同他说那番话的原因。人总是爱做英雄,甚至为了成为英雄可以放弃很多、很多,如果英雄的秤码不够让他放弃性命,那便再加上一点点让人昏头的美色和爱。吕布、项羽多少古来豪杰都为此折腰,更何况小棠只是涉世未深的少年而已。
只可惜他还未当上英雄,这震天的厮杀中就冒出一记不和谐的重音。
先是一具尸体,再是两具、三具,尸体们从窗户中被抛下,全是消失的奸细,可是众人非但没有一丝放松,反而涌上震悚。
——那些尸体四肢都扭曲成了非人的模样,最上方的那具,小手臂上的已无一丝血肉,只余白骨森森。容玉霄手下的琴弦发出裂帛之声,却无人关心文华使如何了,只因那些尸体的模样实在是太过骇人,难以想象死前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恶人的攻击还在继续,可据点内只剩下一个疑问,所有人的心中都在问
——他们为什么会死?
这些奸细本应该潜入楼中杀掉休息的文华使、副使,可现在就这样死了。而他们既然会死在这里,又为什么不在其余兄弟遇害之前死。
只有容玉霄猜到是谁杀了他们,这兵戎交锋之时,他站在城门上,沉静如夜中昙花,目光远远落在那丢出尸体的窗口。他也猜到,会被杀的,远不止这几个奸细。
果然,在众人疑惑神秘人是否是友军之时,那被派出查探的两人也被丢了出来,只是伤口皆是穿胸毙命,没有遭受多余的折磨。
小棠一怒之下脚蹬地面,拔地而起,向那窗口急掠而去,手中剑光如蛟龙出海,引得夜风涌动,窗户尽碎,木屑飞溅。其余人不由屏息,等着他击杀那神秘人,容玉霄却若有所感,挥出一道琴音。
也正是这一道琴音,让那惊出的一枪未击中小棠胸口,而这人的脸也终于自黑暗中出现——杭玦红衣烈烈,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右手随意一挥,却已掐住小棠脖子,令他在空中挣扎。
“唔……”他将小棠提起一些,好好打量了一番,目露赞许之色,却突然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小棠犹在困兽之斗,趁此机会运起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向杭玦击去。他拼尽力气,又为求生,那威力比平日最强时还要凶猛,杭玦武功并不高明,只是胜在力气奇大,若小棠全力一击,未尝不可杀他。只见掌风雷霆乍落般袭向杭玦,在这混乱局势中发出一声巨响。
战火喧嚣暂歇,似被这响声震慑,莽莽黄沙亦安静下来,只余小棠不可置信的话语回荡于天地之间:“怎么可能……”
那磅礴内力触及杭玦躯体,似泥牛入海,杭玦轻声道:“原来你不知道。”却是极干脆地五指一收,硬生生将那颗年轻的头颅摘了下来。
又一具尸体落到地面,溅起巨大尘灰。
小棠头颅被杭玦捧在掌中,特意调转了方向,同他一起望着犹在城墙上的文华使。
而失去高手援助,人手不足的东南二门轻易便被攻破,恶人大军涌入据点之中,一时厮杀声、兵刃声、惨叫声不绝,将龙门据点化作人间炼狱。
容玉霄后撤一步,抽出琴中剑,剑柄上一绺儿旧了的青色丝络在风中飘荡。一丝悔意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他看着无辜的小棠已失去神采的双眼,懊悔为什么没有杀杭玦,或者被杀。
万劫不复之人,终究不该有两全的妄念。
而杭玦却已飞掠至他身边,将那颗头颅放在他怀中。
“原来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杭玦说。
容玉霄低垂素白面容,修长五指在小棠面上,缓缓替少年闭上双眼,“他们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而你,做了这些事情,又不想杀我。”
“好小鸟,我当然不会杀你。”杭玦亲昵地刮了刮他鼻尖,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有血,那猛烈的鲜血气味立刻填满了容玉霄鼻腔,他不得不抬手擦掉,于是那把没有派上用场的剑也被丢到了地上。
杭玦看了那剑穗一眼,又道:“带你去个地方,放心,用不了多长时间。”
容玉霄却再未看他一眼,也未多说一句话,只垂眼随他带着自己离开据点,往北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