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我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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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师傅……”
最近不知道怎的,有点嗜睡,样品员在实验室手动切割引线,声音那么大,我也能稀里糊涂地睡着。
“啊,网络已经恢复好了吗?”我强撑着眼皮问。
小雪低声说:“没有,不是网络问题,是网黑,总公司那边也瘫痪了。对方要价两百万,老板舍不得钱,又不敢报警,怕被查出偷税,机房管理员老朱搞了一上午都没恢复过来,正好还有两天就清明节了,综管部通知全体员工放假三天呢。师傅,今晚部门聚餐,你去吗?”
我有些郁闷地问:“多少钱?”超过五十块就不去了。
小雪:“梁经理买单。”
“那就去吧。”嘿嘿,免费的酒水不去白不去!
当天晚上,我被老朱拉着和几个平时只混了个脸熟的同事去了拾光KTV聚会。小雪也去了,她不会喝酒,但是人长得漂亮招人喜欢。老朱等几个男同事见到新面孔,一个个直勾勾盯着她看,跟禁了百年欲的老司机似的劝她不要拘谨,说出了社会迟早要学会喝酒的,眼一闭一睁的事儿。
小雪木着脸摇头拒绝,但抵不过部门文员的撺掇,再三婉拒之后还是接过了一杯酒。
“嘿,美女,碰一个。”老朱眯着眼笑得一脸无害,起身坐了过来。
小雪递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了下来,面不改色地别过脸对我说:“师傅,我有个问题,那个防爆的FEP热缩软管不是咱们太融生产的,实验结论是以供应商沃M尔提供的数据为准,还是以我们统计的实验数据为准?”
我:“当然是以我们的为准写在前面,供应商提供的数据标注在后面做参考……”
话还没说完呢,小雪就打断了我的话,把杯子一搁:“明白了,师傅,我出去打个电话。”
我连忙起身让步:“嗯,去吧。”
老朱眼睁睁地看着小雪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吸了吸鼻子,张嘴欲言又止。
我归座继续倒酒喝,低声说:“别想了,她头上戴的那个发卡,鹤舞千年限量版,如果是真钻石,你至少得花几年的工资才买得起。”
老朱抿着嘴不说话,沉默地叹了口气。
酒至半酣,老朱和同事们欢呼声成片,早已闹做一团。心里频频告诫自己少喝点酒,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喝多了。
昏昏沉沉地瘫在沙发上,听着那个浓妆艳抹的文员敞开大嗓门抖胸甩臀忘情地经典老歌《从头再来》,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眼眶子逐渐发热,复又起身继续灌酒,愣是喝到嗓子哑了喘不过气,捂着胸口咳嗽。
接近凌晨两点,包厢里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蒙眬中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拉了我的手一把,叫我回家。声音温柔得很,分分钟让我想起我娘。
“景之,回去吧,等妈妈和爸爸跑完这最后一趟车。就带你去海边玩……”这是我娘临走那天,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我娘早就死了,跟我爹葬在一处,怎么会来唤我名字呢。何况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能不能认出我来也未必呢。
我不听,扯着破喉咙捶着膝盖骂了那人几句,那个人忽然就闭了嘴,走开了。
我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记得自己拿手机按了孟晓凡的电话,还没说几句话,就挨了他一顿唠叨。
“操,你他妈就是被温明光那几句话吓怕了,以前多活泛的人,你看看你现在,躲他跟躲瘟疫似的,你他妈就那么怕他吗?”
我摸着抽痛的喉咙,拔高了嗓音:“孟老板,咳咳咳我……”
“操你大爷的,又喝酒了是吧,你不是有肾结石吗?你的胃还要不要了?”
孟晓凡这人虽毒舌,但是真要我一个人留在包房与烟酒共度春宵,他不放心。
几分钟后,他来了,我瘫在包厢沙发上,望着头顶的晃啊晃的幻彩氛围灯嘟哝:“孟老板,你是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吗?你咋知道我在这里喝酒?”
孟晓凡哼了一声:“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吗?”
我拢了拢衣襟装糊涂:“啊?我没打啊,我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了?”
孟晓凡翻了个白眼:“老子天生就是伺候你的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愤愤地拽着我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摇摇晃晃走出包厢。
之前只觉得头晕目眩,此刻借我肩膀枕着孟晓凡的脖颈,喉咙发酸,一低头,哇啦啦吐了一地。
过道上面容精致的男女捂着鼻子嫌恶地看了我一眼,绕着走开了。
“看什么,还不走,你不嫌丢人,老子还嫌丢人……”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孟晓凡捶野狗一样捶着我的背,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次日十点,泡在一股子烟味里的我醒了过来,准确来说是被浓稠的烟味呛醒的。
“奶奶的,你总算醒了。”
我扶着沉重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坐起身,低头一瞅,好家伙,我这是被人打劫了吗,赤条条的只剩一条内裤,胡乱抓了两件衣物套上,转去客厅,见孟晓凡嘴里叼着烟,在刷视频吃泡面。
“孟老板,你怎么不开灯?”我大口大口地吸着诱人心脾的泡面调料味,望着紧闭的乌漆墨黑的窗门说。
“操,你说啥,外面下雨呢,听不清。”孟晓凡呼哧呼哧地嗦着面,像是想到什么,瞅了我一眼,“你不会晚上还像以前一样天天开着灯睡觉吧?”
我打了一个哈欠,想到以前大学毕业与之合租的时候开着灯睡觉被他嘲笑的场景,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啊。”怕他不相信,我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真没有。”
孟晓凡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猛吸了一口烟,不料呛了一口,边咳嗽边道:“你骗鬼呢,老子昨晚送你回来,屋子里的灯全他妈亮着,老子还以为你家里遭贼了呢,要么就是温明光那短命鬼找你索命呢。”
我哑口无言,默了一会儿,摸着裤兜问他:“我手机呢?”
孟晓凡说:“在你爹的包里呢。”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工装裤,掏出手机嫌弃地看了一眼,说,“我操,你换个手机吧,屏幕都碎成这个鸟样了还用。”
我立马坐过去接过手机,靠着他肩膀装穷B,眼睛里立马闪烁着打工人的卑微和心酸:“哎,没存到什么钱,买不起,要不爸爸给买一个?”
孟晓凡抖了抖肩膀,一把推开我的头,摆出一副臭脸:“啧,你恶心谁呢你!”
我伸手扒拉着额前的碎发,轻哼:“呵呵,你不是要当我爹吗?手机都舍不得给我买。”
孟晓凡眼珠子转啊转,配合地做出一副痴汉脸,撩了撩并不存在的长袖,双膝一跪,斜斜地趴在我膝盖上:“得,爹,你才是我亲爹,你过来让我亲热亲热,我啥都给你买!”
说完我俩哈哈大笑,随即他的手机响了,我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看了看手机屏幕,是孟阿姨打来的,眼疾手快夺了过来,高声问道:
“阿姨,你家凡凡最近在广场又勾搭了一个打短工的大专生,长得可水灵儿了,昨天他俩还一起下馆子吃饭呢……对,对呀就昨天晚上他发朋友圈的第六张长头发比剪刀手的那个。”
“凡凡,你给我滚回家来,明天就给我去相亲。”孟阿姨气得火冒三丈。
“妈啊,别听他瞎扯,没有的事,他编排我呢。”孟晓凡急忙起身抢手机。
我高举着手机,憋着笑说:“阿姨,你家凡凡说他要收拾我!”
“他敢,回家来,我打断他的狗腿!”孟阿姨在电话里威胁道。
孟晓凡抓到手机按了关机,冲我直翻白眼:“我看你倒像是我妈的亲儿子,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我甩了甩额前的长刘海,高傲地说:“那是,谁让我貌比潘安,深得令堂宠爱。”
孟晓凡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拍了拍膝上的灰尘,选择不再与我直视,去了狭窄的厨房,挽袖子洗了几片生菜叶,打了颗鸡蛋,给我煮了一碗泡面。
临走时,孟晓凡顺手开了客厅灯,垂着眼道:“你也就对我趾高气扬,换成温狗温明光,你就那衰样。算了,不说了,提起他我膈应得慌。以后那短命鬼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听我的,报警。报警知道吗。他那种人,迟早都是要坐牢的!”
我点点头,苦笑一会儿,没有言语。“谢谢”二字此前已对他说了无数遍,但关键时刻还是下不了决心断绝那层干系,说再多也无益。
“到点了,我上班去了。”孟晓凡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扭头走了。
我盯着扔了一地的烟头和橘子皮,心中一万个草尼玛。
他娘的,存心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错觉,泡面永远都是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却没有那么沁人心脾,像极了两个人的爱情。没在一起的时候情情爱爱黏黏糊糊恨不能合为一体,在一起了,时日长了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磨平了情绪,连看对方一眼都只觉得乏味无趣。
我划着手机吃了半碗面就没了胃口,起身洗了个冷水澡,窗外的雨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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