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一百块的裙子
-----正文-----
我哥被宋遇明带走的后一天,我刚想打电话给我哥,却不曾想电话还未播通,一个陌生电话却突然打了过来。
我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机一个没握住咣的一声掉在地上。
“喂。”我捡起电话接通,用衣袖擦了擦弄脏的屏幕,只是还没等我擦干净,手里的手机一个没握住差点又摔下来。
因为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爸今天搬东西上车的时候因为搬得太多,摩托车一下子侧翻压住了他的脚。
闻言,我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顾不得接下来上什么课,抓起书包便去找班主任告明原因后便出了校。
等我赶到我爸的工厂时,我爸正坐在一个破板凳上,手上拿着一叠钱,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
看见我,我爸嘴角扯了扯,想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可他的笑实在是太生硬,以至于看得我有些想哭。
“兔崽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哥呢?”我爸的腿还流着血,许是磕到膝盖了,那些肉一坨一坨的翻出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他出差去了,还没回来。”我不敢告诉我爸我哥被人打断腿关了起来。
不然依我爸这爆脾气说不定就提刀上门砍人家了。
“嗯,有工作是好事。”我爸点点头,他爬上我的背的时候,我感觉他还没我当初背的柴火重。
“狗崽子现在做啥工作啊?我打他电话他也不接。”我爸环着我的脖子,我眼泪从我的脸颊流下聚集在我的下巴处,还好没滴到我爸的手背上,不然我怕是这辈子也说不清了。
“好像在卖保险。”我背着我爸往上托了托,顺便擦了下眼泪,这才笑着说,“哥长得帅,人家说他凭着这张脸去卖保险,一个月能赚几大千呢。”
“卖保险啊……”我爸虽然不懂保险是什么,但也在电视上见过,于是低头问我,“做那工作是不是要穿西装啊?”
“赶明你爹我身体好点了,咱拿这六千块钱去给狗崽子买个好看的西装,别让狗崽子丢了脸。”我爸笑得可高兴了。
那样子仿佛已经看见我哥穿上了西装。
“哥的西装多的是,他开家长会还穿着来呢,你别管他,先治好腿,一切的事等哥回来再说。”
尽管我爸一路上一直在和我说混打岔证明自己没事,可他的膝盖骨都已经露了出来,又怎么可能没事?
我背着我爸上了公交车,默默站在他旁边守着他,避免他的伤口被路人蹭到。
我家前十站是市人民医院。
我一看到了,便背起我爸便匆匆忙忙的下了车。
等我爸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到了医院门口。
“兔崽子,你爹我身体强着呢,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干嘛去医院花这冤枉钱!”我爸叫得厉害,他枯瘦的双手像老鹰的利爪一般死死的抠着我的肩膀,无论我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背他进去。
“你敢把老子背进去老子就死在你面前!”
我爸倔得要死。
我哥入狱的时候,我爸已经五十多岁了。
别人这个时候已经当上了爷爷,而我爸还在为我的学费和我哥的赔偿金奔波。
许是觉得喝冷水有利于身体健康或者是更能证明自己身体没问题。
每次我爸上工前总要问下房东的冰箱冻瓶那种七八块的可口可乐或者是雪碧瓶子装的自来水。
那会也不知道我爸是抽烟抽多了还是喝冷水喝多了,反正那会一直咳嗽一直咳嗽。
我怕我爸病倒,于是赶忙劝他,只是他从来不听。
有的时候他冻多了水还会分我些。
我摇头拒绝,因为水实在是太冰了,但每当这个时候他眼底总是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然后勾着唇喝着冰水,那样子仿佛在说,儿子你看你老爹我身体还很结实,你们年轻人喝不了冰水我都能喝。
因为我爸不愿意去医院,我只能背着他走回了家。
回到家脱下鞋子的时候,我袜子已经磨出了一个洞。
我爸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膝盖,皱了皱眉头,我猜他肯定在想这伤口怎么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我打好热水端到我爸面前,把他的膝盖对着水轻轻一泼,我爸便疼出了过年杀猪声。
我一边小心的洗着他的伤口,一边笑他刚刚在医院门口逞强,这会回家洗伤口了又哼哼唧唧个不停。
我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反正这治膝盖花不了六千。
我爸却趴在床上,歪头看我洗他的膝盖皱着脸冷哼了一声,“六千块能干好多事,你个败家子就知道去医院!”
尽管路途坎坷,但最后我爸的膝盖还是被我洗好用棉签擦干净后又消了毒。
我弄完这些把水端出去时,那盆我洗了两遍才把盆里的血全部洗掉。
晚上我爸醒来,硬拉着我要喝冰水,我喝不了拒绝,他边喝边嘲笑我是个弱鸡。
尽管每天都在帮我爸清洗伤口,消毒,可烂掉的腐肉还是不可避免的生了蛆。
我爸从不用剃须刀,小的时候一直拿纸让我和我哥在他睡觉的时候拿镊子去夹他的胡须。
但现在长大了,我们各忙各的他见我们没空也不让我们夹他的胡须了。
我用他夹胡须的镊子夹出他的膝盖骨旁边的蛆虫时,一直在想,我们家为什么会这么穷,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许正更不知道。
我把那些蛆虫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它们顺着垃圾桶边缘爬了出来,恶心极了,我只好把垃圾袋也拿去倒了。
第二天,我爸问我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我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说,你去给我买个你们学校的那种板凳。
我买回来了,板凳二十多块钱,金属做的没有靠背。
我爸把上面的木板拆了,空下来的金属支架便成了他的拐杖。
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拿着他的“拐杖”四处晃悠。
有天他回来,带回了一条裙子。
那裙子样式很好看。
我悄悄的翻了翻后面的吊牌,发现这裙子一百块钱。
我爸又问我,我哥回来没。
我还是摇头。
我爸看着我骂了我哥一句,随后让我背着他去路口喝酒。
我爸喝醉了,我才知道,他去找我妈了。
而这六千块钱,是他唯一能拿出的给我妈的离婚补贴。
可任他找遍了这个城市,他也没遇见我妈。
他说,我妈跟着他苦了一辈子。
他说,他们买菜路过街角的商铺,看见那条一百块的裙子时,我妈喜欢得不得了,他看着我妈把那裙子摸了又摸穿了又穿,几次想帮我妈买下来,但都被我妈阻止了。
但他结婚二十周年的时候还是偷偷买了回来,我妈很高兴,但第二天就拿去退了。
因为我学费还差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