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几乎夺了他们的视觉,每逢电光为他们而照耀的时候,他们在电光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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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苏丹 Sultan
يَكَادُ ٱلْبَرْقُ يَخْطَفُ أَبْصَـٰرَهُمْ ۖ كُلَّمَآ أَضَآءَ لَهُم مَّشَوْا۟ فِيهِ وَإِذَآ أَظْلَمَ عَلَيْهِمْ قَامُوا۟ ۚ وَلَوْ شَآءَ ٱللَّهُ لَذَهَبَ بِسَمْعِهِمْ وَأَبْصَـٰرِهِمْ ۚ إِنَّ ٱللَّهَ عَلَىٰ كُلِّ شَىْءٍۢ قَدِيرٌۭ
电光几乎夺了他们的视觉,每逢电光为他们而照耀的时候,他们在电光中前进;黑暗的时候,他们就站住。假如真主意欲,他必褫夺他们的听觉和视觉。真主对於万事确是全能的。
黄牛章 2:20
古兰经 قرآن
苦河与甘河交汇处黄沙飞扬。法尔露哈在巴扎的金店里典当了两条项链,用换来的钱从即将启程的丝绸商人那里买了一顶帽子和一条丝巾,在咖啡馆听了一曲讲查尔迪兰之战的皮影戏,抱着刚抓来的草药走向了皇宫。土库曼部落首领乐见他右手残废,他们多少都因火药流行军中而失权,如今法尔露哈的手再也碰不了枪,他们更是不会借出分毫兵力。他们借口南迁冬牧场,纷纷离开了亚美尼亚高原和阿塞拜疆。塔吉莉皇后只能采取焦土政策,将仅剩的亚美尼亚城市居民内迁,试图在后勤上拖住奥斯曼军队。法尔露哈听命派出了火药部队设置埋伏,只要能让奥斯曼军队拖过半年,不擅长长线作战的他们便会知难而退。
天空飘落片片雪花,法尔露哈的整个右臂都泛着酸胀。他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决定前往皇宫。他已经一个月未见塔吉莉皇后,亚美尼亚高原的战况大概是凶多吉少。他们本早就做好在大不里士会兵的准备,大炮都部署在了城堡上。
“我听闻他早已身患重病。”他对她说。
“是吗?”她垂着眼睛,仍没放下笔。一笔写完,她收起了信纸,叫宫里的阉人侍从取走,“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啊。”
城墙的一角发出巨响。
法尔露哈编好辫子,穿戴好轻甲,用头巾遮住脸缠在脑后打了一个结,戴上头盔,把短刀收进小臂。重炮下一小块墙面已经坍塌,守城的士兵紧忙主持疏散和修补。每隔十分钟的巨炮如天崩地裂,几段城堡的炮台已经被轰塌。法尔露哈爬上了城堡,抽出臂甲上的短刀,插进一个士兵的喉咙,不等旁边的士兵发现,抽出他的长刀,劈断了他的脖子。他扔掉长刀,走向瞭望塔下的炮台,从背后逼近窗口的士兵,将短刀刺进其脖颈。
“感谢崇高的造物主,”法尔露哈低头望着茫茫大雪中的奥斯曼列队,注视着领头的塞利姆苏丹,“我们又见面了。”
他爬上窗户上方的机关,放下货运绳索,从城堡上翻了下去。大雪中他甚至看不清地面,整个人陷进雪地。
又一枚重炮狠狠打向城墙,正好打中瞭望塔上方。
塞利姆注视着茫茫风雪,直到其中走出了一个人影。他身着土库曼人的轻甲,脸上裹着黑色头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塞利姆抬手示意炮兵暂告段落,驾马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他身前。大风掀起了护甲,露出他已经残废的右手。
“伊朗人就只剩你一个奴隶了?”塞利姆发出一声嘲笑。
“真是抱歉。”他仰起头来望向他,声音隔着头巾和风雪,“我甚至忘记了带刀。可否求您赏赐我一把刀?”
塞利姆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法尔露哈一动不动,眼珠在风雪下透着夜的深黑。塞利姆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副手上前来,头也没回,从禁卫军手中接来了一个包裹。
塞利姆念道,“你们确已得到一种迹象,在交战的两军之中;一军是为主道而战的,一军是不信道的,眼见这一军有自己的两倍。真主以他自己的佑助扶助他所意欲的人。对于有眼光的人,此中确有一种鉴戒。1”
他的声音恢弘,目光没从法尔露哈的眼睛上移开一步。他把包裹扔给了法尔露哈,丝绸从刀鞘上滑落,露出一把禁卫军的刀。
法尔露哈拿起了刀,念道,“天地万物,都是真主的。他要恕饶谁,就恕饶谁;要惩罚谁,就惩罚谁。真主是至赦的,是至慈的。2”
那不是一把值得被丝绸包裹的刀;刀柄简陋,刀鞘上也没有刻字,护手上满是划痕。他抽出了刀刃。刀刃也未经保养:上面仍留着鲜血。
法尔露哈笑了,抬头面向塞利姆,“以苏丹的气量,不会在一个奴隶面前逃走吧?”
刀锋猛然相撞。塞利姆把盾牌扔到一边的雪地上,仍然用右手持刀,抬刀挡下横向甩来的刀刃,借力向后退了半步。法尔露哈的长刀挥来,塞利姆挥刀别开攻击,从侧方劈开,法尔露哈赶忙躲下。刀狠狠击在他右臂的铠甲上,让他踉跄了两步。二人再次拉开距离,举刀对峙。
“你什么都没学来。”塞利姆转过身拉开距离,“他的刀可以斩断宝石,而你的刀软得像是花瓣。”
法尔露哈上前一步,抬手挥刀而下。塞利姆从上方挡住,借力偏过身体转了一圈刀刃,向后甩刀横劈过去。法尔露哈立刻后退,一招招精巧地接下。他的眼睛却仍紧盯着塞利姆,纯黑的眉眼罕见地毫无波澜。
随即他压低重心,侧身袭击塞利姆的腰右侧;塞利姆的左手突然猛拽紧他拿刀的手腕,将他卡在侧腰,挥刀砍向他的脖颈。他后仰躲开,趁塞利姆将腰部的重心转至左腿,挣脱了他的手,甩刀躲入他的身后,跳跃移开位置。
他站在雪地上,与他隔着风雪。片刻过后,他猛然挥刀砍来。
塞利姆却仍未抬起刀,等到法尔露哈足够近身时才侧身闪开。一把短刀突然插进了法尔露哈的上臂。法尔露哈的长刀刚触碰到塞利姆的脖颈,那把短刀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抽出,卡在塞利姆的左手食指间。
白玉的刀柄上刻着阿里的名字。塞利姆仍盯着法尔露哈的眼睛,感受刀刃在他颈部皮肤上的颤抖。法尔露哈突然闭上了眼。
“我亲爱的沙阿,”他攥紧了刀柄,压下他的左臂和紧贴着塞利姆脖颈的刀,轻声默念着,“这些本都是属于您的。”
突然一股血溅满了塞利姆一脸。刀顺着塞利姆的肩上滑下,砸在地上。塞利姆抬起头,法尔露哈的眼睛瞪得滚圆,一支箭从他背后穿过,直中他的胸口。
他咳出一口血,“真主啊,”
他还没念完,一把长刀挥过去砍断了他的头。
塞利姆苏丹甩掉长刀上的血,等着法尔露哈的身体逐渐软下去,滑落在了一边的地上。伊朗人的军队出现在他身后。塞利姆苏丹示意禁卫军按兵不动,抬头望向军队中央的纯黑骏马上坐着的人。
他戴着属于沙阿的红皇冠,身着黑色长袍,裹着洁白的丝绸头巾,手中是一把长弓。
塞利姆苏丹放下刀,走上前一步,望着那对俯视着地上尸体的的灰眼睛,
“...伊斯玛仪?”
“我们的确来自主,我们也将回归于祂。3”
他开口念道,轻柔而威严,声音仍然稚嫩。
穆斯塔法望着窗外的黑海,每块皮肤都如烧灼般疼痛。即使是父亲落在他身上鞭子也没有这么痛过。他想到塞利姆苏丹总是嘲笑着克里米亚人只贪图享乐。他们自诩为成吉思汗的子民,却都是天生的骗子、强盗、叛徒、卑鄙小人,可以为了一点小利抛弃道义。他的视野渐渐模糊,耳道里浸满了液体,哀嚎求救的嗓子彻底沙哑,
“穆斯塔法,我在世间留下了两个故事。一个是被真主保佑的、善良勇敢的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却匆匆中断了,这只能是真主的旨意,为了让我苦于为其圆上结局。而另一个故事,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背负着他配不上的名字,此生中只有失败和痛苦。
“是我亲自毁掉了你一生。你笑起来真的很像我,也像我的父亲,也像我父亲的父亲。你确实是个奥斯曼人,背负着我们先祖的血脉。他们都在史书中被描绘成善良勇敢的圣人。而我恨着你。”
是早上那个斯拉夫侍女送来的早餐吗?他的这些话总是要让他听到,而且只让他听到。门梁在晃,墙上的裂缝被放大了一万倍,窗外的海鸟在悬崖边飞翔,叫声让他咬断了牙根。他浑身颤抖着,攥紧自己的手腕,趴在地上来回翻滚,汗水湿透了袍子,
“我大概是太恨我父亲了。你也恨着我。你的孩子也会恨着你。这是奥斯曼人的诅咒,将会生生世世传下去。那个带领我们打破诅咒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穆斯塔法?”
他的脖颈处传来一股清凉,眼泪流到了他身上。
“哥哥,都没事了。不要再哭了。真主是无求于人的。”
面前的男孩解下了头巾,露出整张脸和乌黑的辫子。他看着不到十岁,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塞利姆的眼睛。
“是谢赫海达尔之孙、沙阿伊斯玛仪之子塔赫玛斯普。”他说着大不里士突厥语,“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塞利姆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伊斯玛仪时,他也只是个少年。那时他还是二十多岁的王储,而他未满十四岁。他们最初的相遇也不是在战场上。在埃尔津詹,特拉布宗,或者是科尼亚,他记不清了;他看着那些土库曼人附身吻着他的脚趾,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溅到他的粗布袍子下摆。塞利姆本该去找他的兄长,却被钉在地上移不开脚步。他的兄长,被父亲偏爱而获得了离伊斯坦布尔最近属地的长子,在这里驻扎多年,却和这些早该被镇压的异端交好。塞利姆咬着牙,握紧了腰间弯刀的刀柄,叉开腿站在走廊,紧盯着他。
他似乎意识到了门外的人,微微转头看向塞利姆。塞利姆拔腿就跑。他为什么要跑呢?为什么不拔出刀冲上去,插进他的心脏?他们只是几个聚在这里的部落,而他是奥斯曼人的皇子。他很快还会成为苏丹。他很快就会铲除他的兄长和他收服的这些异端部落,这些人在支持他的八千禁卫军面前不值一提。他们烧杀抢掠,胡作非为,以他们血腥而淫乱的仪式取代祈祷戒斋,已经严重扰乱了奥斯曼人在安纳托利亚的秩序;他们听从的领袖,更是个残暴野蛮的土匪头子。他听闻白羊王室已经囚禁了他们仅存的王子,这些无首的部落却仍不安分。
他还在看着他,暗灰色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目光穿透了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他好像看到了他们必会再次相遇,他们的终局,和往后的一千年。不,他怎么能看到这只有真主才知晓的秘密呢?塞利姆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拔出腰间的刀,转身跑回了那屋门口,
他早已不见踪影。
塞利姆苏丹用长刀撑着膝盖站起来,俯视着年幼的伊朗沙阿。塔赫玛斯普身边跟着比他高大得多的迪夫·苏丹,鲁姆部落的头领,以阿塔贝格之名摄政的红头埃米尔,像是百年前巴格达的塞尔柱克人。塔赫玛斯普年幼的灰眼睛却像极了他的父亲,眉毛和睫毛更黑更浓密,坚定而充满戾气。
“我将作为万王之王夺回整个伊朗,高举伊玛目胡赛因的锦旗,向伪善的暴政复仇,收复圣城卡尔巴拉和纳杰夫。”塔赫玛斯普眯着眼睛盯着塞利姆,“奥斯曼加齐的子孙。我将和你的儿子在战场上相遇,我的儿子将和你的孙子相遇。我们将世代为仇,直至万王之王统治整个东方。”
塞利姆看着他,“你没有你父亲的红发呢。”
“是呀,”塔赫玛斯普再次用头巾遮起脸,绣着金边的纯白丝绸泛着金光,“像了我的母亲了。”
盖娅尼扎紧了白纱,站在蓝色清真寺二层的角落看着楼下。教长们坐成一圈,围着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她看见塔吉莉皇后站在门口。她靠在立柱的阴影下,目光一动不动。
那些教长看见她,都后退一步,转过身去。塔吉莉捏紧了眼下的黑布,走向清真寺正中央。她跪在地上,垂下头,捧起他的手。
他苍白的手臂环住她,头发垂到她的脖颈上。月光透过彩窗照进来。这个冬天异常寒冷,他脱去她的丝绸袍子,冰凉的脚踝紧贴着她的小腿。她用毛毯裹紧了他,攥住他垂在她胸前的手。泪落到他的额头上。她曾看着他在马上拉开长弓,射中天上的雕鹰,而他在她怀中浑身颤抖,口中喃喃着她的名字。那是他赠予她的,就像他赠予她的其他一切一样。
“他曾创造了死生,以便他考验你们谁的作为是最优美的。他是万能的,是至赦的。4”
泪染湿了白布。她将那枚裂开的红玛瑙戒指戴回他的手指,然后命令下葬。
新王塔赫玛斯普没有下令守城,甚至敞开城门邀请奥斯曼军队进入。大不里士的风雪却终于变为了暴雪。这场暴雪一如七年前,使得在查尔迪兰大获全胜的奥斯曼军队被困大不里士,不得不从阿塞拜疆撤兵。众多奥斯曼士兵没能熬过这场苦寒。在占领全城第三天时,帐篷中发现了塞利姆苏丹的尸体,身上并无外伤,只有多年顽疾。
塞利姆苏丹被运回伊斯坦布尔送葬。后宫的仆人清洗了身体,在城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严冬使全国收成下降,军队更已疲惫不堪,被帕夏命令回到各地过冬。新帝的加冕典礼将推迟举行,占星术师建议至少要等到诺鲁孜节开春,太阳落入白羊座。
“请问您是克里米亚汗国的那什巴公主吗?”一个斯拉夫侍女开了门。门前是三个戴红帽子的禁卫军,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白皮肤被战场烈日晒得通红,手握着还未出鞘的长刀刀柄。
那什巴公主理了理挂满宝石的丝绸面纱,瞥了一眼他的绿眼睛,皱了皱眉。奥斯曼人的禁卫军向来不懂礼仪,但也不至于不顾禁令闯入苏丹的后宫。“是的。”她冷淡地回答,“没见过只剩一只眼睛的禁卫军。”
“我之前一直在养伤。”他回答,发音含含糊糊,“我只是奉命前来。先帝塞利姆苏丹的女儿泽依乃卜公主让我给您带一封信来。”
他拿出皇家花押封过的信纸,交与那什巴公主。她接过了信,转身走回屋内,摆摆手示意禁卫军退下,“不要看向我,绿眼睛会带来不幸。”
他在门口一动不动。战后的帝国由克里米亚汗国的的那什巴公主暂时摄政。她入住了托普卡帕宫,沿用了塞利姆苏丹的帕夏们,重新赋予他们被苏丹剥夺的权力,获得宫中一片支持。“这是塞利姆苏丹的要求,他交给了穆斯塔法皇子。”
“是的。”她应声,扭过头去和斯拉夫侍女说了什么,低头打开信纸,“我的儿子还在养病。泽依乃卜公主有什么话要说,应当亲自来找我。”
他在门口安静地等着。那什巴公主读完了信,交与侍女拿走收起,掀起面纱用手掩着喝了口茶。
“我要见穆斯塔法。”他说。
她望着仍站在门口的禁卫军,隔着面纱眯起了眼睛。
“你会见到他的。”她轻声说道,“我们把他送回来了,孩子。”
他一步迈进了太后的寝宫。她仍垂着眼,注视着茶杯。
这是泽依乃卜告诉他的:是塞利姆苏丹写信给那什巴公主,信中要求她给自己的儿子穆斯塔法下毒。他可以让这个唯一的儿子成为苏丹,但只能给他这么多。只要穆斯塔法被留下终身残疾,身为皇太后的她必然能在宫中掌握大权。他将让禁卫军听命于她,让她代替残疾的苏丹摄政,从附庸国的公主一跃至万人之上。
而那什巴听信了。
瞬间鲜血飞溅,一把刀砍断了她的脖子。
阿兹亚浑身沐浴在鲜血中,只有那只绿眼睛闪闪发光。
她对他说道:我答应你。我会把穆斯塔法送上苏丹之位。他是阿尔沙德想要保护的人,他拥有我永远争夺不来的东西。你要成为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刀,而我将成为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头脑。你将听命于我,而我将回馈你一切你想要的。这都是为了你爱的人。
她对他说道:背叛了真主正道的小人,必将自食苦果。塞利姆苏丹杀了阿尔沙德所有兄弟,那些剩下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妻妾、他的孩子、他的宰相、他的军官、他的奴隶,都不过是曾听信了塞利姆的谎话的伪善者,留在宫中也只会是祸害。
他的刀锋划开一片片鲜血,滚烫的红色溅满他浑身,只露出一双泛着光的绿眼睛。王室血亲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大马士革玫瑰、阿勒颇茉莉、印度斯坦麝香、摩洛哥薄荷、伊朗红花的芳香层层交叠,编织成囚禁他们的牢笼。阿兹亚撑着刀站在地上,膝盖软着他不得不弓起身体,每处肌肉都在酸痛震颤。他喘着粗气,闭上眼睛分辨着那股他曾一次次在穆斯塔法的颈间嗅到的气味,然后挥下那水牛角柄的长刀。
鲜血染红了托普卡帕宫,从山上一汩汩往下流入博斯普鲁斯海峡。他累得跪在地上,手发着抖,刀刃架在泽依乃卜的肩上,割破了纯白的袍子。
“谢谢你,”泽依乃卜握住刀锋,攥住了他的手。后宫狭窄的窄窗连阳光都吝啬射入,他眼前模糊,浑身颤抖。她抱住他柔软的棕发,“谢谢你,阿兹亚。”
阉人主管递给了他一张纸。“是泽依乃卜公主要转达给您的。”他们轻声说道,便退下了。
他没见过那样的他。他们将华贵的袍子披在他身上,金丝和刺绣闪闪发光,他的头发被扎成辫子盘在脑后,裹进白金丝绸头巾里。他僵硬地伸出手,等他们为他披上一层层华服,柔软的红丝绒袖子从他肩上垂下。腰带由金子和宝石雕刻成,上面刻着吉利的八芒星和庇佑的经文。
他坐在金子铸成的高台上,对他张开双臂,似乎是想要他走上前去。他的眼睛仍平视前方。
阿兹亚膝盖一软,跪在地毯上,手指陷入柔软的羊毛。
“穆斯塔法,”他呼唤道,声音在大堂中那么微弱。
来来往往的阉人和护卫一个个完成了任务,纷纷离开了大厅,只剩他被钉在原地。他仍没看见他,好像仍注视着人群。他跪爬着走向他,眼泪落在地毯上。
“求求您原谅我,”他爬上了金色的王座,趴在穆斯塔法身上,在他的颈窝又哭了出来。他却没有一丁点回应,双手僵硬地垂在身旁,“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保护好您。您已经是奥斯曼人的苏丹了,我还在您身边…”
穆斯塔法什么回应都没有。他已经是奥斯曼人的苏丹了。天顶射入的金光汇聚于他,光晕笼罩在他纯白的头巾上,他瞪大着红棕色的眼睛望着房梁,眼泪从脸颊上淌下。
“都是因为我那时被分心了一刻。我来迟了… 我再也不会了,求求您,”他伸手去抓他的双手,他的手竟已瘦骨嶙峋,在他手中冰冷而僵硬,“我等了您这么久… 我是您的奴隶、您的刀,只有我永远只会爱您,”
“求求您不要再抛下我离开了。”
他趴在他的身上,哭得泣不成声。
穆斯塔法抬起手,在空中摸着。阿兹亚猛然抓住他的手,攥紧了他的手指。
“我要去看看...”穆斯塔法的喉咙像刀刺一样痛,他喘着气,大声说出,“...我的父亲。”
吉兆之门的阿迦前来上报,加冕仪式已经准备完毕。后宫主管走上前来,扶起穆斯塔法的一只手臂,示意阿兹亚扶起另一只。
“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
科尼亚的谢里夫身着粗布白袍,头戴粗羊毛缝制的苏菲高帽子,脸被蒙在面纱之下。他举起奥斯曼加齐之剑,温柔悦耳的声音仿佛一阵清风贴在他们的耳旁。
“真主祝福奥斯曼加齐的子孙,真主保佑你的帝国和国民。”空气中传来春天的花香,他从刀鞘中抽出加齐之剑,声音宏伟而响亮,“真主的确命令你们把一切受信托的事物交给应受的人,真主又命令你们替众人判决的时候要秉公判决。真主用来劝戒你们的事物真优美!真主确是全聪的,确是全明的。5”
圣人手中的剑在新登基的苏丹的脖颈上留下血痕。真主在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科尼亚的谢里夫收起了加齐之剑,弯腰将刀鞘举到新任苏丹的胸前,跪在了苏丹面前。阿兹亚扶着穆斯塔法的手接过了剑,别在刻着圣书金腰带上。
“愿你为世间带来正义与繁荣,愿你不要自傲... 不要忘记此世转瞬即逝,而真主永远伟大。”
众人注视着年幼的公主一步步走向大台中央。她已经换下了服丧的黑袍,身着紫色天鹅绒长袍,头戴着纯白的丝绸面纱。她站在继位的苏丹面前,却背朝苏丹,面向着位列的宰相、大臣和军官,举起手中刻着皇家花押的信筒,抽出其中的信。
“我的父亲、先帝塞利姆一世,将泽依乃卜这个名字赋予了我。”
在场的人们一言不发,屈身低头移开了目光,以示对皇家女儿的尊重。
她以优雅的奥斯曼语平静地念着。
奥斯曼加齐的子孙塞利姆加齐结束了他在此世的短暂停留。这种今世的生活,只是娱乐和游戏;后世的住宅,确是充满生活的。6他是一位勇敢而虔诚的圣战士,恪守着穆斯林的职责,与异教徒战到最后一刻。愿真主原谅他的过错,保佑他度过审判,为他打开天堂的大门。
伊历929年、公历1524年,塞利姆苏丹驾崩,其长子穆斯塔法继位,由他的女儿、泽依乃卜苏丹摄政。
她把古兰经举过头顶,开始发誓,
“我见证,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第九章 完
全文 完
1. قَدْ كَانَ لَكُمْ ءَايَةٌۭ فِى فِئَتَيْنِ ٱلْتَقَتَا ۖ فِئَةٌۭ تُقَـٰتِلُ فِى سَبِيلِ ٱللَّهِ وَأُخْرَىٰ كَافِرَةٌۭ يَرَوْنَهُم مِّثْلَيْهِمْ رَأْىَ ٱلْعَيْنِ ۚ وَٱللَّهُ يُؤَيِّدُ بِنَصْرِهِۦ مَن يَشَآءُ ۗ إِنَّ فِى ذَٰلِكَ لَعِبْرَةًۭ لِّأُو۟لِى ٱلْأَبْصَـٰرِ(你们确已得到一种迹象,在交战的两军之中;一军是为主道而战的,一军是不信道的,眼见这一军有自己的两倍。真主以他自己的佑助扶助他所意欲的人。对于有眼光的人,此中确有一种鉴戒。)伊姆兰的家属章 3:13,古兰经 قرآن
2. وَلِلَّهِ مَا فِى ٱلسَّمَـٰوَٰتِ وَمَا فِى ٱلْأَرْضِ ۚ يَغْفِرُ لِمَن يَشَآءُ وَيُعَذِّبُ مَن يَشَآءُ ۚ وَٱللَّهُ غَفُورٌۭ رَّحِيمٌۭ (天地万物,都是真主的。他要恕饶谁,就恕饶谁;要惩罚谁,就惩罚谁。真主是至赦的,是至慈的。)伊姆兰的家属章 3:129,古兰经 قرآن
3. ٱلَّذِينَ إِذَآ أَصَـٰبَتْهُم مُّصِيبَةٌ قَالُوٓا۟ إِنَّا لِلَّهِ وَإِنَّآ إِلَيْهِ رَٰجِعُونَ(他们遭难的时候,说:我们确是真主所有的,我们必定只归依他。)黄牛章 2:156,古兰经 قرآن
4. ٱلَّذِى خَلَقَ ٱلْمَوْتَ وَٱلْحَيَوٰةَ لِيَبْلُوَكُمْ أَيُّكُمْ أَحْسَنُ عَمَلًۭا ۚ وَهُوَ ٱلْعَزِيزُ ٱلْغَفُورُ (他曾创造了死生,以便他考验你们谁的作为是最优美的。他是万能的,是至赦的。)国权章 67:2,古兰经 قرآن
5. إِنَّ ٱللَّهَ يَأْمُرُكُمْ أَن تُؤَدُّوا۟ ٱلْأَمَـٰنَـٰتِ إِلَىٰٓ أَهْلِهَا وَإِذَا حَكَمْتُم بَيْنَ ٱلنَّاسِ أَن تَحْكُمُوا۟ بِٱلْعَدْلِ ۚ إِنَّ ٱللَّهَ نِعِمَّا يَعِظُكُم بِهِۦٓ ۗ إِنَّ ٱللَّهَ كَانَ سَمِيعًۢا بَصِيرًۭا (真主的确命令你们把一切受信托的事物交给应受的人,真主又命令你们替众人判决的时候要秉公判决。真主用来劝戒你们的事物真优美!真主确是全聪的,确是全明的。)妇女章 4:58,古兰经 قرآن
6. وَمَا هَـٰذِهِ ٱلْحَيَوٰةُ ٱلدُّنْيَآ إِلَّا لَهْوٌۭ وَلَعِبٌۭ ۚ وَإِنَّ ٱلدَّارَ ٱلْـَٔاخِرَةَ لَهِىَ ٱلْحَيَوَانُ ۚ لَوْ كَانُوا۟ يَعْلَمُونَ (这种今世的生活,只是娱乐和游戏;后世的住宅,确是充满生活的。假若他们知道…)蜘蛛章 29:64,古兰经 قرآ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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