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名举报德文剽窃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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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画的含义似乎暴露了。
虽然因取玻斯没有明明白白地提过,但看过那幅画后的第二天因取玻斯就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后外出的时间还突然大幅增加,甚至有好几次连三餐都不准备了。雷蒙培尔钦准备了和因取玻斯来之前一样的食物,味道没有变化,他却有些食不下咽。
或许是情绪不佳影响了食欲,实际上也的确出现了胸闷气短之类的情况。
……要怎么样才能让因取玻斯消气呢?
换作平时雷蒙培尔钦或许会直接去问因取玻斯,可这次涉及那难以启齿且从来没应对过的复杂情况,喉咙自发地堵住——他问不出口。
今天黑魔龙一族要举办家族聚会,有了上次的经验,雷蒙培尔钦并未向因取玻斯提及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打算带因取玻斯一起。
来到现场的时候,其他魔似乎在看着雷蒙培尔钦窃窃私语着什么。其实对雷蒙培尔钦的议论一直就没有停过,自从因为情绪激烈觉醒显现出黑魔龙一族的外貌特征,奥斯曼去报备,他被带到黑魔龙一族被认定为霍利菲尔德的子嗣后,同族一直对他有许多质疑。譬如其实他其实不是当年丢失的那个孩子只是来冒名顶替的,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找上门,又或者即使是当年那个子嗣霍利菲尔德也优待过头了,指责他道德绑架自己的父亲,说他没资格作为黑魔龙的一份子等等。
雷蒙培尔钦也的确觉得自己被过分优待了,只是他除了画画没有别的一技之长,最后在无数次尝试后他无意间发现自己只要换个方式就能继续画下去,于是以这种方式回报黑魔龙一族的恩情,也逐渐在画界打出了名声。
但雷蒙培尔钦的议论并未中止,或许对于黑魔龙一族的魔来说绘画似乎不能称之为有效的特长,而且也有其他与霍利菲尔德敌对的派系以他为理由发作。直到有一次黑魔龙内部举办年轻一代的武斗会,雷蒙培尔钦被其他魔偷偷报了名还说只要是黑魔龙一族都要参与,那几条龙就是吃准了雷蒙培尔钦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想借此让雷蒙培尔钦出丑。雷蒙培尔钦没兴趣,但要他参加无所谓,随便打打好了,反正他也不在意输赢。事实上雷蒙培尔钦也的确没有任何战斗意识可言,浑身都是破绽,技巧更是一塌糊涂,可包括雷蒙培尔钦本魔在内没有任何魔能够预料到,他居然就这么一路极其轻松地打到了冠军。
只有霍利菲尔德不意外,因为当初雷蒙培尔钦被劫走一事有他的敌对派系掺和,而他们做这种几乎和完全撕破脸没什么分别的事的原因,也正是因为看出了雷蒙培尔钦的天赋,觉得放任雷蒙培尔钦继续长大下去他们那一派将会永远没有翻身之日。
其实霍利菲尔德从来没有想过非要自己的孩子继承权利不可。
那一派系的魔在雷蒙培尔钦失踪一年杳无音讯后被霍利菲尔德连根拔起,现在知道雷蒙培尔钦天赋的魔不多了。
站上领奖台被问到怎么赢的时候雷蒙培尔钦脑子里还是懵的,他都没发力怎么对面就全部倒下了?沉默许久后他憋出了几个字:因为对手太弱了。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什么技巧都没有意义,要不是雷蒙培尔钦无意往这方面发展,他会成长到什么地步当真没有谁能想象得出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雷蒙培尔钦的幸运和不幸,很多时候也和老天爷赏的这口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那之后基本就没什么魔当面呛雷蒙培尔钦了,至多偶尔有几个阴阳怪气几句。但这一句也拉足了仇恨……
今天的议论有些多过头了,或许又发生了什么事。但雷蒙培尔钦并不在意,除了霍利菲尔德以外,黑魔龙一族的其他魔对于他来说和陌生魔没什么分别。然而就连霍利菲尔德也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在聚会告一段落时雷蒙培尔钦主动去了霍利菲尔德的房间,果然霍利菲尔德很快就出现了。
“有事吗?”
“……”霍利菲尔德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最近你的助手做了些什么。你有注意到吗?”
“又有谁说了什么吗?”雷蒙培尔钦的声音沉了下去。
“不,和那个没关系……看来你的确不知情。”
“……?”
“……抱歉。”
“为了什么而道歉?”
“各种各样的事。”
“……”
意义不明。
似乎有什么大家都知道但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而且还和因取玻斯有关。这很奇怪,为什么天天和因取玻斯一起住一起说话的自己不知道,霍利菲尔德和其他黑魔龙的魔却知道?但仔细一想自己今天出门要做什么不也没有和因取玻斯说清楚吗?或许前段时间因取玻斯出门的时候也做了什么他觉得没必要和自己说的事,而且最近因取玻斯还在生他的气。
……可就算是这样,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这个感觉果然不太舒服。
霍利菲尔德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纸递过来,雷蒙培尔钦心思混乱,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最上方的那封信纸,但那上面的内容让他视线一凛,眉毛微微聚拢。
——实名举报德文剽窃画作。
那个笔迹雷蒙培尔钦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正是因取玻斯的。
“这是我从报社那里拿到的原稿。”霍利菲尔德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叠报纸,“这里还有其他所有刊载了此事的纸质读物,你自己看看吧。”
雷蒙培尔钦立刻开始翻阅。因取玻斯说自己和帝莫斯有交情,还得到过帝莫斯的赠礼。某天无意间注意到了德文和帝莫斯的画高度相似,心生不解便随意顺着查了查,竟发现德文的作品里有帝莫斯的画,他亲眼看到过帝莫斯是怎么画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错。
“……”
这不可能。
那个时候,因取玻斯明明还不认识自己。
而且为什么因取玻斯会知道这件事?他明明从来没有提过……即使他们“画风相似”,因取玻斯也应该没法得知能够直接证明的事才对,更不可能亲眼看到他画过。
「多年以前帝莫斯曾经举办过一次画展,那个画展规模很小,没什么宣传,帝莫斯也没有任何名气,因此许多魔不知道。当时帝莫斯曾被质疑过度借鉴,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德文展出的画本就是帝莫斯的作品。或许会有魔记得,德文的画被养子“偷偷”拿去参展过……
…………
综上。德文的“作品”反映的其实是帝莫斯的心境,这也是后期德文“作品”趋于同质化以及近期没有新作的原因。」
因取玻斯叙述的相当接近真相,如果不是因为雷蒙培尔钦是当事魔,他说不定也会相信因取玻斯在现场了。
不仅只是自己空口白话而已,因取玻斯还找来了当初参加过雷蒙培尔钦第一次画展的愿意接受采访的魔,以及最具备可信度的魔——德文曾经的爱魔奥斯曼。奥斯曼说自己与帝莫斯都和德文分开了,散心旅游了一个多月后才回来,本以为帝莫斯会自行举报,但回来后却发现这件事居然没有曝光。当时德文在画界如日中天,虽然帝莫斯有一定的身份背景不会被物理上伤害,可考虑到举报后不一定能成功还有可能对帝莫斯造成二次精神伤害,他便没说什么,直到因取玻斯找上门来,最终作证了。
此外,因取玻斯还把帝莫斯近期的画作,也就是雷蒙培尔钦一开始送给因取玻斯的画作为物证一并提交。虽然报纸上没法看到实物,但从评论员的发言来看,他们大体上认可了因取玻斯的说法。
雷蒙培尔钦本就不关注这些,经过当初的事后更是自觉不自觉地回避画界的舆论,所以居然到了现在才知道因取玻斯悄悄做了这些事。
所以这些天因取玻斯其实在忙这件事,而不是因为发现那幅画的含义生气或者尴尬吗……?
雷蒙培尔钦无言地攥紧了手,纸张被捏出了褶皱。
“……谢谢。”
雷蒙培尔钦跑出建筑物外,以龙的姿态直接飞回家,在卧室里找到了因取玻斯。
“怎么了?不是说没那么早回来吗?”
雷蒙培尔钦把资料放到桌面上。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我去看你的梦了。……抱歉,一开始真的不是故意的。”
通过梦吗……原来如此。
雷蒙培尔钦摇了摇头,本想张嘴说谢谢,可总觉得不够。要增加什么?因取玻斯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
雷蒙培尔钦想象不出来要花多少心思,那都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而且那个画展本就没有多少魔参加……更不用说是从中找到愿意接受采访掺和进这件事的魔了。
“……谢谢。”最后,雷蒙培尔钦只能这么说。
其实雷蒙培尔钦宁愿因取玻斯不要耗费心神做那些,但做都做了,现在这么说似乎太不尊重因取玻斯的努力了。
为什么因取玻斯会为了我做到那种程度呢。
我值得他如此付出吗,至少对于他而言?
胸中洋溢的这股感情,会是喜悦吗?为何又夹杂着酸涩?是感动吗?
……不,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
太复杂了,他无法分辨。
他只是忽然很想触碰因取玻斯。什么样的触碰都可以。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抱歉,或许你已经不想理这种陈年烂账了,而且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画出来的,说不定又被我勾动心理阴影了……可我无法忍受。”因取玻斯捏紧了手,声音沉沉,“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说八道,仗着你脾气好年纪小缺爱一通胡搞……”
雷蒙培尔钦呆呆地看着因取玻斯捏紧手浑身颤抖咬牙切齿,他第一次听到因取玻斯用这种愤怒得不能自已的语气说话。
“你也是!”因取玻斯话题一转居然落到了雷蒙培尔钦身上,他按着雷蒙培尔钦肩膀抬头低吼,“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因取玻斯罕见发脾气了,雷蒙培尔钦不知道怎么应对,略微缩了缩肩膀,低头说,“对不起。”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对不起什么。
“都晕厥了醒来了居然又拿起笔,简直难以置信……!”
连这种事都看见了吗?
“我以为只是打盹。”因为莫名的心虚,雷蒙培尔钦声音变小了,“因为身体很累眼睛很重,应该是困了,而且每次只过去了十分钟到半个小时左右。”
后来“打盹”的时间长得有些怪异了雷蒙培尔钦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并不是睡过去而是昏过去,但事到如今他其实也拿不准,毕竟他的睡眠质量本就不高,那段时间更是很难说睡着和晕过去有什么区别,都是昏昏沉沉的越睡越累。
“就是因为你明明难受还逼着自己,越逼越紧,最后才会一拿起笔就应激的。你真的是……你怎么就不明白那么难受是因为你自己在向自己求救啊!”
我在向我求救?我的身体吗?
说实话,对于雷蒙培尔钦来说,自己就像是身体的驾驶员一样,因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身体会出现各种反应,甚至还要根据这些反应倒推。某种意义上来说如同两个个体,或者桥的两端,尽管连在一起,却不在同一片大陆上。
可因取玻斯却说,这是他自己在向自己求救。
如果说那样激烈的感受是我在向我求救……我希望我救我什么?我知道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吗?如果知道,为什么我不自己做而是向我自己求救?
雷蒙培尔钦无法理解,实际上他只是按照常理去选择忽视而已,毕竟要一一弄清楚身体的感觉代表什么耗费的精力和收获不成正比。而且其他魔不是也会有相同的举动吗?比如熬夜后头晕目眩的,但照样继续工作。
他无数次这么做过,一般等一段时间就会自己好了。只是后来这个规律突然不适用了而已。
“因为不舒服,所以要尽快结束。”
雷蒙培尔钦望着自己干净的手掌,那五十副画画到后面他的手上已经几乎都是伤痕了,但他只觉得冰冷和麻木。
“我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做的,没有逼迫什么。”
“是,就当是那样,所以你画不出来了。因为你不想画。”
“我不想画……?”
“就算已经断绝关系,但经历过的事是不会轻易消失的……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画的东西要给其他魔去撒谎撑场面,想到父亲因为这样的东西和自己断绝关系,想到其他魔的评价,会觉得不愉快才是正常的。”
“我只是画不出来,我想得到画什么。”
“不是那么简单的想和不想。……你知道的,我是梦魔,而梦往往能反应潜意识的内容。”因取玻斯伸出手,缓缓抚摸雷蒙培尔钦掌心的茧子,“你并不是讨厌画,只是讨厌画背后的东西。但创作的时候那些东西是不可能切割的。”
“可我不知道。”
雷蒙培尔钦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画画。我不知道。”
曾经雷蒙培尔钦是觉得自己喜欢的,然而在画展上受到的质疑几乎是句句扎入了他的心脏——他没法给出答案。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画,也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
最重要的是,经过德文一事,他再也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了。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成功了解了那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未知之物?凭什么觉得自己真的描绘出了普通的魔都不一定能表述的情感?
在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雷蒙培尔钦感觉到了身体近乎完全丢失。他想这也许是恐惧,也许是茫然,也许是不安,但都是猜测,也许都不是。
可如果完全脱离感情的维度,就连喜欢和厌恶都无法确定的话,他将彻底失去判断事物价值的能力。所以,为了自己,为了能够正常地生活,他依旧姑且使用着以前摸索出来的那套推测评定手法,默认自己的这套认识体系能够运行。实际上自己是怎么样的并不重要,因为他终究无法掌握,也不需要掌握。对于他来说现在自己所能感觉到的就是真实,尽管他明白这是虚伪的真实,但他别无选择。
直到现在,依旧是这样。
“我不知道。”雷蒙培尔钦再次重复,“我不可能知道。但我应该不喜欢。”
“所以你觉得你讨厌画画了吗?”
“不讨厌。大概。”
“……我觉得你喜欢画画,而且是非常喜欢。”
“非常是指多少?”
“我不知道,但至少比你拿起笔时感觉到的不适要强烈。”
“我身上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
“不,正相反,我觉得你的感情很激烈,激烈到即使你天生这方面有缺陷也能清晰感觉到许多的程度,所以你才能画出那样的作品,才会因为那些事拿起笔就应激,才会即使经历了那些也不讨厌绘画。”
“就算你这么说……”
我根本感觉不到。
虽然可以说身体的反应代表了情绪,但也只是一种推测而已。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证据吧。”
因取玻斯突然抓住了雷蒙培尔钦的手往床上拖。
……很尴尬地没有拉动。
当然雷蒙培尔钦被一拉自己主动坐到因取玻斯的床上了。
“要做什么?”
“睡觉。”
“……?”
“我会给你构筑一场梦。……可能会有些痛苦,抱歉。”
“没关系。”
雷蒙培尔钦不喜欢疼痛。
不过如果是因取玻斯的话,似乎就无所谓了。
雷蒙培尔钦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松自己,在因取玻斯的能力作用下,他很快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梦你必须说出自己所有想说的东西,哪怕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否则梦境就会停滞。直到梦境结束,你才能离开。”因取玻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嗯。”
虽然还是不明白这和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并不难做到。
“你做好准备了吗?”
“好了。”
“……那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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