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来，天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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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光忽地破开了黑暗，不偏不倚照在朝云脸上。他看不真切，光的那边是一个剪影，背不像他一般佝偻，躯体也不像他那般瘦弱。他就是在那，背着光，光明灿烂。

朝云失神，又忽地咧开嘴角，喉咙却只发出些气音。他就是在哪，藏在黑暗里，阴暗扭曲。

门没关，那剪影慢慢走向他，蹲下身子，但只是轻轻地抓着他的手。许久后，他哑着声音对朝云说道：“你怎么了。”

你怎么落到这种境地了。

剪影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模糊了声音一样；剪影的呼吸很凉，像一阵风，呼到朝云脸上。

朝云醒了过来，他呢喃：“我像是见过你的。”他有些困扰，“我只是看你看得有些熟悉，你知道的，我记忆力不大好。让我再想想吧，再给我些时间吧，我会想起来的，我真的能想起来的。”

剪影真的就耐心地等下去了，他只是沉默，他会是最好的聆听者。

“我记起了，我应该是真的记起了吧！”朝云高兴地说，“之前见过你的，在天桥那边吧！”

“嗯。”

朝云反握住剪影的手，剪影的手冰凉，也有些糙：“我以为是我发幻觉了呢！我当时差点倒下去，是你托了我一下吧！”朝云感激，“多亏有你啊，我魂给丢了，差点要把后面的人也给撞下去了。像多米洛骨牌，咚的一下。”

“咚！”朝云用手比着，一只手倒下了，碰到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也顺势倒下去了。他哈哈笑出声，“是不是很有趣。”

剪影也笑出声：“很有趣。”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呢？”朝云问道，“你真傻，你要知道只要是你，我就义无反顾地跟你走了。”

“那现在呢？”朝云剪影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心脏的声音在呼呼的风声中清晰无比，“你要杀了我吗？好心的剪影先生。”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你可以把我的尸体封在水泥墙里；分成好几块丢在不同的地方；丢进腾腾的江海。要是我能给你带来这些价值，我的人生会是多么圆满啊。”

剪影没动，他好像不太喜欢朝云说的这些处理方式。

“要是你喜欢，也可以把我的肉片下来吃掉，把我的骨头敲碎炖肉汤。”朝云小声说，“就算是在我活着的时候这么做也可以哦。只要你开心就好。”朝云小心地观察着剪影的动作，想由此推敲剪影的意思。

但剪影也就这样沉默着。他是一块巨大的阴影，轻轻地包裹住眼前这个人。

朝云愣了一瞬，压着声音笑着。笑着笑着，便哭了。

剪影就这么巨大的、黑云般的、包容的，轻轻地，轻轻地笼罩着朝云。

“我一直看着你。”剪影贴着他说，“从早上到晚上，从春天到冬天。朝朝暮暮、四季轮回，我一直一直看着你。”

“我很抱歉，没有早点出来陪着你。”剪影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现在，我来陪着你了。”

“真的挽回不了了吗？即使我已经来了，我已经陪着你了。”

“我早就知道你一直看着我，陪着我啦。”朝云回抱住那冰凉的身体，像是抱住了一朵云、一阵风，“我知道的，无论是在天桥上、火车站里、湖泊旁。我知道的，你一直一直看着我，陪着我。”

“能被你看着，我真的好感激你。”朝云一辈子都在为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价值而努力，“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你能一直陪着我，尽管我是个烂人。我只是想到你跟着我，你需要我，我就忍不住地高兴。我觉得我就像世界之王一样，被你需要的话，我就拥有了全世界。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你游离的目光、雾一样的身影，如影随形。”

“所以，要是你爱我的话，请完成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心愿吧。”朝云抬头，泪水糊住了眼睛，他已经看不真切了，“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我每时每刻都在发着抖，我的灵魂忽睡忽醒，它醒来的时候，我就在别的地方了。”

“我忘记了许多，但是我一直记得你啊。”他扬起嘴角，“请让我在你怀里死去吧，用你最大的力气，捏碎我的骨头、让我的肋骨扎进我的心脏。那样的话，真的太幸福了啊。”

剪影仍是沉默，他似乎妥协了，应允着朝云的请求。

剪影拥抱住朝云，朝云也大张手臂，拥抱住那一缕清风。

他埋进风的怀里，最后那一束光也被磕上，他安心地幸福地迎来他的圆满结局。

最后的最后，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中，他听见了剪影的话。

“再见，朝云。”

“下辈子，就别再有下辈子了吧。”

那分明，就算他自己的声音。

他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但也只是一瞬间。肋骨刺破了他的心脏、肺部，他粉身碎骨，却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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