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一声,像极了心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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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元学谦才算完全清醒,等他走出房门,立刻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热情慰问。
元学谦愣住。
他昨天的记忆是短篇的,因此意识还停留在之前的电话里——他与家里大吵一架,于是再次醒来,看到蔡双兰早早地守在他房门外,一见他出门就迎上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等等,他一时间适应不了。
“那个钟总是什么人啊?看起来来头不小。”
蔡双兰问道。
元学谦昨天酒喝得太多,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谁把他送回来的,不过想来,自己既然回到家里,那个人必然也是见过他的家长了,于是含糊地说道:“是我朋友。”
“我当然知道他是你朋友!”蔡双兰强调道,“我就问他是什么背景?怎么会和席荣的老总都那么熟?”
元学谦随口一说:“席荣就是他们家的。”
“啊?!什么叫席荣就是他们家的?”
“就是——”元学谦本来想说,席荣的董事长就是他爸,后来转念一想,钟坎渊可能不愿意提及自己和父亲的那层关系,于是说道,“席荣现在的董事是他亲姐姐。”
这话也没错。
钟习薇,确实是席荣集团的董事。
蔡双兰惊讶道:“哎呀!你怎么早不说啊!昨天我们都没好好招待人家!倒是人家,又是请客又是送礼的。他为什么还要给你送礼呢?你是不知道,昨天他拎了一大堆东西进来,他还说是你给买的。我跟你说,你妈才不傻呢!我一看,你哪儿有那么多钱啊!还好我追问了一句,他才说,是他送你的。”
“他给你带什么你就收着呗,”元学谦说道,“不用太热情,正常点就行了。”
“那怎么行!”蔡双兰追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怎么会和这种大人物搭上关系?”
元学谦不愿回答,只浅浅地说:“说了你也听不懂。”
“哦哦,也是,”蔡双兰顿了顿,忽然神采飞扬地说,“你是不知道!昨天那个钟总带着朱镇长和席荣的易总来咱们家,左右邻居都羡慕死了!你就说咱们家对面院子里那个小刘啊,仗着自己有个小公务员的老公,从来看不起我们家,哎呦什么事都要占咱们便宜!她老公算什么啊?不就是镇上那个什么土地处里一个小办事员嘛!她得意得要死,天天话里话外讲我们家没男人,我想想算了,不跟她计较了。结果今天早上你猜怎么着?小刘主动拎了两篮鸡蛋来给你姥姥!说是家里养的鸡下的这批蛋特别好,让你姥姥吃了补身体。谁稀罕她的臭鸡蛋!还不是看我们家发达了过来巴结我们!我跟你姥姥说,小刘那个鸡蛋不能吃,谁知道她下毒了没?!我全给扔了!”
元学谦看她尖利着嗓子兴奋的样子,皱了皱眉毛,只是沉默不愿意接话。
蔡双兰似乎没有察觉到儿子的沉默,反而越说越亢奋:“这回你可真是给咱家争气了!昨天你大姨和二姨看到钟总拎过来的那些礼盒,眼睛都看直了!哎呦,你是没看见,你二姨看着那些燕窝和海参,笑得连嘴都合不拢,都说你以后要赚大钱呢。你二姨夫做生意亏了钱,他们家已经好久都揭不开锅了,她那个女儿,二十多了也没嫁人!她女儿长得又丑,就在镇上幼儿园当个老师,难怪嫁不出去呢!你大姨家的孩子也不行,我看来看去,咱们家的第三代里面,就数你最有出息!我儿子大学还没毕业呢,都做起跨国集团的生意来了,还赚这么多钱!我以后,可是要享你的福啦!”
元学谦勉强地笑了笑。
他终于明白了前一天钟坎渊做了什么,他先是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又大张旗鼓地请镇长和席荣的老总来到自己家做客,摆出相谈甚欢的架势,这样一来,左邻右舍和他全家的亲戚都在无形中变成了他的说客,他们一个一个、一遍一遍地在他的母亲面前夸赞元学谦。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那个人把这两个贬义词用出了褒义的效果,看今天母亲的反应,显然是完全被他折服了。
他真有本事,半天就搞定了我全家。
是啊,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不露枪、不带棒的,一个脏字都不用说,就能让你自愿被他折服。
元学谦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没有醉到不省人事,那么大概……相谈甚欢的人中一定还会有自己吧,那个人原本的计划,大概是要让他坐在奉承的人群中间,让他感受着前一天还用恶毒言语咒骂他的家人对他笑脸相迎。
他拿出手机,这才看到昨天饭桌上钟坎渊给他发的未读信息和未结电话,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强烈的不安席卷了他的整颗心,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人昨天一整天压着火气的样子。
他想都没想就立刻给钟坎渊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你在哪里?
可是信息刚刚发送成功,他就后悔了。
以他对钟坎渊的了解,如果那个人生气了,那么现在肯定不会理睬他的任何信息。
元学谦压着心里的不安,安慰自己,可能对方只是没注意信息而已,于是他把手机攥在手里,去洗漱、准备下楼吃饭。
元学谦心不在焉地在家里又逗留了两三个小时,吃了点儿东西,手机却还是空空荡荡。
他想,可以确信,那个人不是没看到,是不想回复。
元学谦心里腾起一股巨大的疲惫感。
太久了,他想道,这么长时间,一直如履薄冰,生怕做错一点事就会惹他生气,他一直鼓足了勇气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曾经很认真地想要与他磨合,他去找季蕴心要调教方面的理论书籍,他尝试去了解他,他努力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徒弟,即使是在钟坎渊不愿理睬他的时候,仍然按时按点给他汇报自己的行踪。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望在他心里慢慢堆积。
而此时此刻,因为这条未回的信息,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失望尽数翻涌上来,拉断了本就脆弱的弦。
叮——
很小、很轻的一声,却像极了心死的声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元学谦捏着手机出神地想道。
他顶着高烧守在滨澜一号的时候,来看他、宽慰他的人是季蕴心。
他露宿街头的时候,陪他过夜的是一只流浪犬,次日拉他起来的是一位环卫大娘。
他跪在繁辉中心六十八层门口的时候,拉他起来的人是秦子良。
或者更久远,从他第一次在会所被钟坎渊灌酒到喝醉的时候,彻夜不眠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季蕴心,而不是钟坎渊。
也许,从第一次开始,他就应该明白了,不是吗?
他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要的东西,他也给不了。
可惜,彼时喜欢来得太浓、太猛,盖过了一切理智的思考,让他完全忘了要去分析两个人是否合适。
元学谦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是啊,好像每次都是蕴心哥。
每次,在他最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永远不是那个他最期望的人。
他等了太久,可是等来的,终究只有失望。
尽管这次,也许,确实是他错了,可是,他累了。
他不想再道歉,也不想再认错,不想再过动辄得咎的生活。
他不想再继续了。
他想了想,给季蕴心发了一条信息:蕴心哥,能借我点钱吗?
季蕴心一如既往地秒回:要多少?
元学谦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写道:一万块,可以吗?我过段时间就还你。
季蕴心回道:卡号发我。
过了两分钟,银行发来信息,收到五万元钱。
元学谦还没来得及打字,季蕴心的信息已经发过来了:多备点。
元学谦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百味杂陈,他想了想,没有推辞,只是回复道:谢谢!
他紧接着给钟坎渊发了一条信息:我定了下午四点十分从市里飞北庐的航班。
通知的口吻,没有多说,没有问对方怎么回去,也没有邀请对方和自己一起回去。
就这样吧。
元学谦在心里想道,他按下了关机键,抬起头对蔡双兰说道:“妈,我回去还有事,订好了下午回北庐的航班。”
“这么快就走了?”蔡双兰很惊讶,不过她转念一想,说道,“也是,你工作忙。你怎么去机场?乘车不方便吧?我让你大姨夫开车送你去,你等着,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不用,我自己去。”
元学谦坚定地拒绝。
他太累了,不想见任何人。
可心里仍是不争气地有些触动,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人,让他的母亲破天荒地提出要让大姨夫送他,可惜……
元学谦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目光空空洞洞。
可惜……
我还是喜欢你,可我已经爱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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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就像玩牌。
你不断地期望,却落入失望,在失望以后,你放低期望,却还是继续失望。
在此期间,你不断地下注、不断地付出,直到最后,你清醒地意识到,你所求的根本不可能得到,因此继续下注毫无意义。
会有那么一刻,你望着过去对对方的付出,回想着你们曾经相爱的片段,却是满脑子的痛苦,因为你清醒地认识到,继续下去迎接你的只有失望,不断地失望,今后的每一天都会多消耗一分你们彼此的感情。
我宁可现在分开,也不希望将来有一天,真的耗尽了感情,让我觉得我过去对你的喜欢全是一个笑话。
我还是喜欢你,可我已经爱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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