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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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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正文-----

连续好几天,伊尼亚斯都像被遗忘的旧木桶,独自在阴暗的房间里落灰。饭食定时送来,只有清水和干面包,上洗手间的次数也固定,间隔四小时,不论是否醒着。

他等到第三天,然后开始求饶,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公司雇员,妻子死于车祸,女儿感染埃博拉身亡,父母在养老院,指望着他的外派薪水支付看护费,没有人会替他付赎金。

第五天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被泪痕弄花,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来,手铐把他的手腕磨破了皮,嘴唇干裂得说不出话,含混地哼着妻子与女儿的名字。

第七天,他终于安静了。看守在傍晚时分进来,看他垂着脑袋,身体沉重得像装满咖啡豆的麻袋,苍蝇循着呕吐物与汗液发酵的臭味飞舞,一度以为他死了。

一盆水浇醒了他。伊尼亚斯睁开眼睛时以为自己还在那间小屋,但帐篷的帆布方窗透进来的光线告诉他不是。首领坐在扶手椅上,靠着似乎象征着地位与特权的软垫,手里掌着一把半自动步枪,像国王握着他的权杖,守卫端着枪站在两边,胸前挂着的子弹条充当了亲卫队的绶带。

“吃。”首领简短地命令。

伊尼亚斯盯着面前丰盛的菜肴,露出惶恐的表情,拼命地摇着头,“不,不要。”假设这是临刑前的最后美餐,尽管他知道肯定不是。

一通子弹打在桌子上,飞溅的木屑洒落到酒杯与餐盘里,像是某种后添上的调味料。

“吃。”首领重复了一遍。

伊尼亚斯以一种战战兢兢的模样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没有吹开液面上漂浮的木屑,像是因为害怕不敢这么做。

首领看着他从烤鸡上掰下条腿,尝了一口,然后不管不顾地大吃起来,不再去想这顿美餐意味着什么。

伊尼亚斯吃到满头大汗,见首领表情依然冰冷,用求饶的声音说,“再吃我的胃就要破了。”

首领打了个手势,有人送来一方木匣,医疗站的统一制式,上面刻着个名字,与伊尼亚斯身上搜出的死亡证明一致。

“我们找到了你的女儿。”首领屈起指节,在木盒上敲了敲。

假的。伊尼亚斯明白,依然做出怔愣的表情,以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那方木匣,木然地盯着上面阴刻的名字。

沉默在恰如其分的几秒后爆发,他像发了疯一样越过狼藉的餐桌,不管那些枪口离他有多近,双手颤抖地捧起骨灰盒,推开木质的盒盖,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女孩细嫩的额头。

“谢谢,谢谢你们。”逼真的眼泪从他脸颊滚落,又被小心地擦去以免落到盒里。他试探地伸手捡起一块碎骨,把那当做女儿的小手,轻轻地握着。

焦灰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好像是块烧变形的金属。伊尼亚斯把它拣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着,像是在回忆它原来的样子。

这也许是块毒饵,故意被放进去,用来试探他的反应。

伊尼亚斯盯着它,眼睛忽然亮起来,手指从衣领里勾出条银链,将上面的项坠放到那块金属旁边,更多的眼泪滑下脸庞,“是她,真的是她。”

是不是毒饵都不重要了,那块金属如今变成了父亲与女儿相认的信物。

“我没说你可以拿走。”首领冷漠地说,枪口瞬间倾斜,指向骨灰盒。

“你们想要什么?”伊尼亚斯连忙握住枪管,拇指堵在子弹的通道前,徒劳却勇敢,像个父亲。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首领稍稍抬高枪口。

“好。”伊尼亚斯点头,汗水浸湿他几日未得沐浴的金发,顾不得擦。

“你进过监狱吗?”首领问,雪茄随着他嘴唇运动掉下烟灰。

“没有,”伊尼亚斯摇头否认,“只在拘留所呆了几天,很快就被放出来了,我并不是个罪犯,只是被怀疑触犯了法律,然后,澄清了。”

首领面无表情,目光漠然得像块无心的铁,“解释下麻疹病毒的事。”

“你是怎么……”伊尼亚斯的嘴张开成惊讶的样子,随即慢慢地合上,像是在思考措辞的几秒后,他回答,“那是个误会,我并没有蓄意传播疾病的意思,只是希望孩子们能够通过接触自然界中存在的病毒,提高身体自身的免疫力,而不是听信政府部门的疫苗谎言,变成医疗工业的牺牲品。”

“于是你想出来的方法就是在万圣节糖果上涂疱疹汁液,送给晚上来敲门的小孩子们吃?”首领讥讽地扬起眉毛,弧度在深色的皮肤上并不明显。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伊尼亚斯解释道,“我们有个反疫苗组织,有网站还有线下活动,大家会在群组里分享实践的心得,我觉得万圣节糖果这主意不错,于是就大胆地试了下。”

“结果呢?”首领继续问。

“不太妙,”伊尼亚斯耸肩,看起来有些委屈,“社区里有七八个小孩感染了麻疹,警察非说那是我的错,可是圣母玛利亚作证,那完全是因为疫苗污染了孩子们的血液,把他们变得脆弱,像纸片那样不堪一击,而我做的,恰恰是在拯救他们的未来。”

“你的女儿,”首领指着骨灰盒,“难道说她从没有接种过任何疫苗吗?”

“没有,”伊尼亚斯说得肯定,语气里带着某种些微的自豪,“学校因此不让她入学,但是没关系,我上过高中,可以自己教她。”

首领用猎豹打量羚羊的眼神看着伊尼亚斯,锐利的视线刺进他的眼睛里,像探针一样,在面部肌肉细微的变化中搜寻可疑的痕迹。

“请问我……可以带她走了吗?”伊尼亚斯尽量礼貌地问,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两个人端着枪走过来,伊尼亚斯紧张地抱住盒子。如他所料的那样,骨灰盒被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抢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叠干净的衣服扔到他的怀里。

“洗干净换上。”首领命令道。

“可是……”伊尼亚斯的目光不舍地追随着骨灰盒光亮的漆面,仿佛那里面装着他的全部灵魂。

“会给你的,”首领悠闲地吐出一口烟,“但我不是慈善家。”

伊尼亚斯的头点得诚惶诚恐,等着他开出价码。

“除非你这张白皮肤对我足够有用,否则……”首领将枪口指向女孩的名字,扣动了扳机。

“不——!”伊尼亚斯尖叫着扑过去,子弹在帐篷上留下几个孔洞,骨灰盒完好无损,他双手合十,在首领面前跪下,木屑和碎陶瓷扎破了他的膝盖,“说吧,要我做什么?我全听你们的。”

——

“猫被收养了。”

这个阴沉闷热的早晨总算有点好消息。韦尔吉纳推开六楼的落地窗,灰色的雨云好像窒闷的棉被,将仄仄欲睡的城市压得透不过气。波托马克河在他的右手边缓慢地流淌,好像一根勒紧兰利的绳索,连接着华盛顿涌动的暗流。

代号为“特蕾莎修女”的案件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藏在教会医院里的白衣天使杀人犯,用葡萄糖代替所有药物输进病患的血管,好让他们长久地承受疾病的折磨不被治愈,亦永远无法离开她们温柔的看护与照料。典型的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患者,没什么悬念的案子,惊动勒西尼亚克的“火葬”组纯属偶然。

“……有人教唆她们这么做,一个已经确定身份的宗教极端分子,自称‘施洗约翰’,通过互联网与教会修女搭上线,对她们进行洗脑和精神操控。已经确定‘施洗约翰’与恐怖分子有关联,NSA[1]的行动录像里识别出了他的脸。”这是齐尔告诉他的内容,送来的报告更加详尽,附带着电话监听记录和社交网页快照。韦尔吉纳认真地看完了全部,宗教版的PUA教科书,如果要他来评价的话。

将这个案件与中非联系起来的是天主教圣心联盟,该组织在全世界都设立有慈善会和医疗站,刚果(金)自然也不例外。“特蕾莎修女”事件中涉事的教会医院有外派护士到东方省[2]的记录,尚不能确定“施洗约翰”有没有对她们进行洗脑,或者发布什么危险而隐秘的指令,比如,偷几具埃博拉感染者的尸体。

他已经吩咐埃尔姆诺斯特暗中调查所有跟‘施洗约翰’接触过的修女,尤其是近五年去过非洲的。初步筛查的结果是一片空白,“施洗约翰”似乎并不关心遥远非洲的人民福祉,他只想尽可能多的在美利坚的中心制造人间地狱。

但这不等于他就与此事无关。

情报就像是缠绕成结的线头,有的靠得近却是毫不相干的两根藤上生出的枝叶,有的离得远却在看不见的地底埋着共同的根,大刀阔斧地砍伐是解不开迷题的,只有耐心的抽丝剥茧才能走出米诺陶诺斯的迷宫。

“扩大信息匹配范围,”韦尔吉纳的声音从兰利大楼的高级办公室直达二手书店地底的矿洞,“把神父和修士也列入排查目标。”

——

【1】美国国家安全局。

【2】刚果(金)与苏丹交界的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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