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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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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而后的第一个小时,他们步行十五分钟走回了车里。

师傅找出药箱,帮清光处理伤口。他动作轻而快,清光还没从茫然和恍惚中彻底回神,绷带已经包上了。师傅把外套脱下来给清光披上,上面有股师傅身上的混合着花草和木头香气的味道。这样,无论他们自己还是别人,都看不见这个人疑似被丧尸抓伤了。

第二个小时,师傅带着清光绕回那条叫“和平鸽”的街。街上人全部消失了,连窗户也紧闭着,只有地上残留的一具秃顶的尸体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过两条街道,按响已经关门的蛋糕店的门铃,并且成功说服躲在门背后的老板娘把最后一个奶油蛋糕卖给他们。蛋糕是巧克力口味,很小一个,只有四寸,被老板娘托在手掌上,从窗口递出来。

他们又一次回到车里,而非再找一间餐厅。

清光知道,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丧尸,在人多的地方会是一场灾难。师傅不愿意给别人带来这种困扰。车上就很好,很安静,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天渐渐暗下来。

师傅给他唱生日歌,比往日更温和地说:“许个愿吧。”

八根红黄蓝绿的蜡烛把小蛋糕占得满满当当,火光各自跳跃着。

清光在闭眼的时候变得盲目乐观起来,相信一切他相信的。他很贪心,一个愿望不够,他要许三个。许愿师傅和自己都要健康长寿,许愿他们都幸福,许愿他们可以互相了解也互相理解,隔阂少一点再少一点。最后再偷一个愿望,许愿说,爱我吧,我就在这里。

怎么办?四个愿望好像也不够,一点也分不出给世界和平。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师傅的愿望里肯定有世界和人类,他的愿望留给师傅就可以了。

他吹灭了蜡烛。师傅吃蛋糕时把奶油吃到嘴唇上。

清光突然觉得自己的想象不无道理,毕竟师傅偶尔也会这样笨手笨脚。

第三个小时,他们开始聊天,随便聊。远处的灯火一盏盏由暗到明,透出窗帘里的人影,大概疲惫的上班人也归家了。清光突然看见,便问师傅现在是什么时候。师傅的第一反应没有回答他具体时间点,而是说:“第五个小时了。”说完,他摸了摸清光的额头,不烫,没有发烧,这是个好消息。

“没事的。”师傅有理有据地安慰他,“没发烧,伤口也没有进一步恶化。”

再往后的第六个小时,清光开始低烧,师傅便改口道:“没事的,你昨天发烧了,没那么快好,总会反复几回,发烧就是这样的。”然后给他找了一颗退烧药。

清光点点头,把药吞了,然后看着师傅,想着接下去他们要聊什么。

分析别的人,需要看他的眼神虚还是实、表情平静或者愤怒、肢体语言又是如何如何,可对喜欢的人,只需要从心底里感觉。他感觉师傅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平日是柔软的羽毛、香甜的果子,而现在——清光说不好像什么,只是觉得这种眼神让他不像一个小时前那样敢随意和师傅说话。师傅用力闭了闭眼,清光正寻找着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可师傅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推门下车。清光马上追上去。师傅回头看他,看了有一会儿,沉默着回到车里。这种沉默并不安静,像是夜里疯长的草。

“我想去找个礼物。”师傅解释说。

“我想你陪着我。”提出要求这件事让清光紧张,而清光一紧张,就恢复成了那个笨嘴拙舌的他了。“这是个意外。”他先说了这么一句,终于放松了些,于是继续编道,“以前算命的说过,我十八岁这年有大劫。”

师傅有一会儿忘了说话,起初还有因情绪不平而急促或者间断的呼吸,后来就只剩了安静。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家庭才会养出你这样的小孩。”师傅说,“你好像从来都不会哭。”

“我不是他们养的,我是自己长的。”清光说。

“你很棒。”师傅把手伸向他,手掌在他头顶犹豫地悬了几秒,才放下去,轻轻抚摸。这点迟疑源于愧疚,然而清光只觉得是自己的期待拉长了时间,“夸你。可惜我不擅长夸人。”

“你也很棒。”清光认真说。

“对不起。”师傅低声道——他指的是突然下车那件事,“我太懦弱了,刚刚吓着你了吗?对不起。”

清光忙摇头:“没有。师傅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我没有见过比四季基地更好的地方,而基地里的大家都很喜欢师傅。”

“那是因为我年纪小啊。你不知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就是基地里最小的,他们都把我当小孩。”

“因为你可爱。”清光肯定道。

师傅无声地朝清光笑了笑,笑眼太会骗人了,因为看不见眼里的阴霾,所以他一笑定是阳光灿烂的。“你也可爱。”

清光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他的心柔软而难过,像一块湿透的海绵。

车停的位置太靠中央,周围总是来来回回的有人走动。师傅看了会窗外,下车到后座,从包里拿出一罐午餐肉罐头,一碗蛋花汤和几包压缩饼干。蛋花汤用保温壶里的水冲开,午餐肉也拉开拉环,然后师傅把这些都递给了清光。

清光接过蛋花汤,把午餐肉留在师傅手上,师傅便慢慢吃。或许是吃东西的声音,或许是不断过去的时间,在安静的车内产生一种虚幻的安宁。哪怕是幻觉,安宁也是能抚慰人心的。师傅心里的橡皮筋在这时第一次脱离了崩断的危险,变回细腻和柔软。他感受到了清光的不安和担忧、小心翼翼和像气温一样热烈的喜爱。他看着清光,像在看一只不得不蜷在笼子里的猫——他这时仍然不能把清光的喜欢与成年人的爱欲联系起来,但或许喜欢与喜欢之间的界限本就并非是铜墙铁壁。

师傅低头吃着肉,似乎是觉得不能这样逃避下去,便把头抬起。有一会儿,像在反刍他们的经历与对话,他转向清光,然后字斟句酌道:“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清光埋头喝了口蛋花汤,悄悄瞄一眼师傅,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怎么了?怕我啊?”

“没有。”清光摇头。

师傅把一块饼干递给清光,又用小刀切了块午餐肉,放进清光的蛋花汤碗里,一点点小水花溅起来。

“别有压力,我的确不喜欢被人探究,但也远没有到自我封闭的程度。我不是因为你受了伤想补偿你,我是很认真的。如果我感到不舒服了,我会告诉你的。你也是,如果我说什么话伤害到你了,也要告诉我。”

“好。”

清光又开心起来。

虽然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它是平和的,犹如午睡。他们听着彼此各种小动作的稀碎声响,比如说师傅的勺子碰撞罐子,清光把包装袋的口子再撕得大一些,比如说师傅把罐头和饼干吃完,把两人的垃圾都收好,而清光转了转身子,把皮质椅背压得咯吱咯吱凹陷。

师傅取出笛子,先吹生日快乐,后吹恭喜发财。清光从最初的放松跟着哼,到头晕、胸闷,视线开始模糊,但是他不想告诉师傅。他犹豫了一会儿,问师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第八个小时,还有四个小时。你感觉怎么样?”

“和之前一样。”清光撒了个谎。他强撑着继续和师傅聊天,然而同样很快被师傅看穿了。清光只能承认:“我有点困,但只是一点。”

这时师傅已经拆了清光手上的绷带,正在替他重新消毒上药:“没事的,困了就睡,你只是生病了。”

清光点点头,看着绷带再一次绑好,发了会呆,想了会事,还是难受。

“师傅,你可以……抱抱我吗?我有点害怕。”他很小声说。

师傅怔了一瞬,看过去,发现他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只是轻微一点,但也是红了。

师傅一条腿跨过去,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像是整个人骑在了清光身上。别怕,师傅和他说。清光有些数不清师傅到底说了多少遍,好像一直在说。他搂住师傅的腰。师傅的皮肤有些凉,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又开始发烧了,太热,热得融化。清光的脑袋搁在师傅的肩膀上,他微微偏过头。

这个姿势很适合亲亲师傅。

他这么想,却不愿真的这么做。他只是再凑近一些,想摸一下师傅的耳朵,可师傅这时碰巧偏过脸,便让他在日夜伴随他们的汽车、蛋花汤碗、罐头和沾着奶油的蛋糕盒子的见证下,柔软地吻在师傅的耳朵上,像一小簇剪落的头发。师傅的腰是凉的,耳朵尖却是烫的。

可爱。

“谢谢你。”清光说。

师傅不说话。清光便继续道:“师傅,我要睡觉了。你把我捆起来吧。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丧尸,我不想害你。”

师傅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不会的,我会一直盯着你。如果你变成了丧尸,我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你有点……可爱。”

“睡吧。”师傅说。

清光闭上眼睛。

他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就不是自己了。他想要去抓住师傅的手,那样会让他感到安全,可是他更害怕一觉醒来那个不是自己的人指头勾一勾就把师傅抓伤了。即便没有别的任何人会因此而死,师傅也可以轻易逃脱,即便丧尸不会因此而上街游行,基地不会因此而爆炸,海啸不会因此而席卷任何一搜探险的航船,他就是无比地、自我地、没法动摇地害怕着。这种害怕一旦开始直面,就变得更加恐怖,巨大得像要把他淹没。所以这样就好。他能感觉到感觉到师傅又一次往他咯吱窝里塞进去了一支体温计。梦里是黑的。

他醒来时,迎接他的是清晨的阳光,师傅的拥抱,还有眼泪。

师傅哭了,清光睁眼时,眼泪慢慢在他眼中积聚,然后大滴大滴流下,哭声像是哑巴拼了命想要说话,只有毫无意义的“啊”,因为隐忍太久而撕心裂肺。又因为拥抱的缘故,他的眼泪把清光的肩膀那一块衣服都浸湿了。

噢,师傅是个小哭包。清光这样想着,摸了摸师傅的脑袋。

“早上好。”清光的嗓子有点哑,“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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