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魅影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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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代尔斐尔的失踪使得剧院上下彻夜未眠。
医生坚称说他就站在走廊中间,不可能看漏任何通过的人,可等他将堵在外面的记者打发走,想回去再确认下阿代尔斐尔的情况时,无论怎么敲门,那位歌剧新星都没有回应,感觉事情不妙的他情急之下踢开房门,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那位美丽的青年竟凭空消失了。
闻讯赶来的剧院经理立刻将此事通知了宪兵,侦探们仔细地查验过现场后,确认门是从内部反锁的,房间里所有的摆设完好无损,只有几片缺水的花瓣凋落地面,寻不到任何挣扎或是搏斗的痕迹。
所有人都接受了询问,后台等待的芭蕾舞少年说阿代尔斐尔离去时脸色疲惫,困倦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猫在走廊拐角喝酒的舞台工则发誓说,自己整夜都在这里看月亮,除非阿代尔斐尔会隐身,否则绝不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过去却没被发现。
有位记者心存侥幸地躲在院子里,本想等古板的医生离去后再伺机打探些消息,却不想赶上了一桩离奇的失踪案,片刻也不耽搁地赶回了报社。
“歌剧新秀离奇失踪,巴黎剧院再添诡案——”
清晨的街道上响起卖报童的吆喝,一辆豪华马车停在歌剧院门口,被仆人搀扶着走下来的正是昨日称病的首席男高音。看过评论家们对阿代尔斐尔的赞誉后,他的咽喉炎忽然不治而愈,急急忙忙地赶回剧院,生怕赶不上下一场的彩排。
“离奇失踪?”剧院里人人都在谈论阿代尔斐尔,这让骄傲的首席男高音的感到十分恼火,他享惯了万众瞩目的追捧与逢迎,哪容得下别人成为话题的焦点,“我看是偷偷溜出去跟情人幽会去了吧?啧啧,看来咱们的小夜莺才刚崭露头角就迫不及待想为自己寻个金鸟笼了……”
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是刚为歌剧院投下巨额款项的子爵阁下,昨夜他与拥有伯爵头衔的哥哥坐在包厢里看演出,兄弟俩均为阿代尔斐尔的歌声与美貌所倾倒,他们甚至因这位青年起了小小的争执,最后是伯爵大方地对弟弟的执拗作出了让步,“既然你先认识他的,就归你吧。”
终结这些议论的是重新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阿代尔斐尔。歌剧院的清洁工在剧院侧面的礼拜堂发现了他,青年浑身只穿着洁白的丝袍,安详地睡在十字架下方,斜靠着雕花的大理石台阶,枕着自己微蜷的手臂,宁静的面庞上洒着晨光。
“昨夜我的音乐天使降临,领着我去了一个奇妙的地方……”阿代尔斐尔微笑着对众人如此解释他的失踪,被问及脸上的伤时,他也应对自如,“我因天使的光芒目眩,辨不清方向,下落时不慎让脸先着了地。”
这当然不是什么能使人信服的解释,却具有能够带动发行量的一切要素,经过笔杆子们一番润色后,再配上插画家依照阿代尔斐尔的容貌所做的装饰画,很快成为巴黎社交界茶余饭后的最新谈资。
歌剧院当月的戏票很快销售一空,可演员表上阿代尔斐尔的名字却总是出现在不起眼的位置,不是在《唐豪瑟》里扮演吹笛的牧童,就是在《失乐园》里扮演鸣号的天使,观众只能欣赏他美丽的容颜,却听不见那动人的歌喉在台上唱哪怕一句词。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那可都是最适合他的位置。”歌剧院的首席男高音毫不掩饰自己对阿代尔斐尔的敌意。
他在剧院经理面前以解除合同作为胁迫,毫不客气地放话说剧院只能有一个唱主角的,一个是业界久负盛名的首席男高音,一个是刚出名还没有显出价值的新人,经理毫不犹豫地倾向了前者。
趾高气扬的首席男高音甚至故意让阿代尔斐尔听见他背后的闲话,“让那漂亮小子多些空闲去陪伴慷慨的子爵阁下吧,他的家族如今可是我们剧院最大的赞助人!”
拜那些被刻意传播的流言蜚语所赐,所有的人都将阿代尔斐尔看做子爵的新情人,羡慕者有,嫉妒者更多。子爵本人对这些传言也不置可否,他频繁地出入阿代尔斐尔的房间,便是乐于见到传闻成真。
子爵每晚都来给阿代尔斐尔送花,然后借故留在房间里久久不肯离去,毫无顾忌地欣赏青年漂亮的脸蛋。碍于他的身份阿代尔斐尔没办法直接赶他走,每次都少不了被他占些嘴上的便宜。可即使是这样,子爵也并不感到满足,他想要的是让阿代尔斐尔完全属于自己。
“干嘛总是对我这么冷淡呢?亲爱的阿代尔,我们可是老相识了,难道你忘记我们在布列塔尼时的事情了吗?”子爵知道阿代尔斐尔思念死去的父亲,于是故意提起那位可敬的音乐家,“我可以将你父亲的墓迁来巴黎,让他与肖邦作伴。”
“巴黎有幸保存钢琴诗人的遗骨,可我听说他的心脏被送回了牵挂的故乡。布列塔尼的生活是父亲与我共度的最幸福时光,他临终前曾说希望长眠在农人们听他演奏小提琴的山丘上,那里刚好有一座教堂,背后的墓地能容他的身躯也能承载他的心灵。”阿代尔斐尔清楚对方的意图何在,却只能保持微笑回应,“更何况,我父亲的灵魂早已到了天国,无需距离的比邻也能与最伟大的音乐家们相谈甚欢。”
“那你呢?”子爵仍不松口,盯着阿代尔斐尔的脸,又打量着房间简朴的陈设。“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唱出更加动人的歌,”阿代尔斐尔笑着回答,不失时机地下了委婉的逐客令,“所以我现在该去练习了,子爵阁下,不然经理会开除我的。”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没人敢开除你,”子爵将手掌按上阿代尔斐尔的肩,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想将青年拉近自己身边,对方却纹丝不动,只好讪讪地离去,“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希望你会喜欢我的礼物。”
阿代尔斐尔努力将脸上的笑容保持到了最后,关上门的瞬间他终于解脱地揉了揉额角,拖着疲惫的身心躺到床上,几声无奈的叹息后,他抬手敲了敲墙壁,“你在听吗?”
“在。”剧院魅影自镜子后现身,长长的影子拖过房间,走到阿代尔斐尔的床边坐下,略带心疼的目光透过面具缝隙落到青年痛苦的脸上,“方才那个人,你们以前认识吗?”
“他跟我父亲学过几天小提琴。那时我们住在布列塔尼,子爵随他的家人在那海边度假,听见我父亲的琴声便忽然有了兴趣,吵着要学。对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来说,音乐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并没有坚持多久。”阿代尔斐尔枕着自己的手臂,关于父亲的回忆令他的表情变得温柔,“那时候的他可没这么喜欢我,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嘲笑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孩子。”
“把天鹅当做金丝雀的人可没资格这么说。”剧院魅影毫不客气地评价,“他只当所有的东西都有价格,却看不清事物的真正价值,在名为艺术的永恒天秤上,他家族的全部财富加起来也还不及你的一根头发有分量。”
“你可真会说话!”阿代尔斐尔轻轻地笑了起来,亲切地朝魅影伸出手,用名字而不是任何代称呼唤他,“让勒努,到这边来。”从地宫归来后,他们便成为了朋友。
长年躲在这歌剧院的地下避世而居,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了,被呼唤的人有些不习惯地愣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往枕头那边挪了挪。
“在我面前,你无需戴着面具的,”阿代尔斐尔的手指在让勒努发间温柔地梳理,然后在面具的侧缝处轻轻停留,“令我欣赏的是你灵魂的样子,这是再多的伤痕也割碎不了的。”
“嗯。”让勒努摘下面具,异色的眼睛在背光的暗处闪耀光芒,好像一对互相辉映的粉碧玺和紫水晶。
“带我到下面去吧?”阿代尔斐尔轻声请求道,俗世的繁芜令人心乏,他渴望着另一个更安全的避风港,“现在夜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剧院的新戏是我喜欢的故事,即使得不到上台表演的机会,也想唱好那首天鹅之歌。”
“《罗恩格林》,”让勒努当然知道阿代尔斐尔在说哪部剧,他在经理的办公室看过了剧院的演出计划,“这剧本简直就是为你而写的,应该由你来唱天鹅骑士,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论唱功的话,自然还是首席先生更好,”阿代尔斐尔谦虚地摇头,一个灵巧的翻身便下了地,“评论家们说,他的音域辽阔得简直超过人类的极限,再难的音也能唱得分毫不差。这种程度……目前的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家伙就是个会呼吸的八音盒,雕琢成人形的歌唱机器,每个音都精准地落在五线谱上,却像管风琴踏板的钉子般毫无感情,”让勒努颇为不同意地摇头,为阿代尔斐尔打开镜子背后的暗门,“艺术的精髓存乎于心,可不是机械的重复。”
“话是这么说,可……”阿代尔斐尔认为让勒努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然八音盒先生毕竟是剧院的台柱,拥有无数为他迷狂且愿意一掷千金的狂热追捧者,剧院门票与海报的销量也能证明这一点,但他也不想反驳让勒努,于是只说,“我还需要更多的练习。”
“而那位首席阁下所缺的,却是再多的练习也补不回来的,”他们已经到了水边,让勒努站在船上,为阿代尔斐尔撑起长蒿,“他的唱法就跟《纽伦堡的名歌手》里的行会规制一样刻板僵化,注定会被更自由更具有生命力的歌声取代。”小船缓缓行在水面,朝着远处的光划去,“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你重新成为舞台焦点的日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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