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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魅影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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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魅影 第三章

-----正文-----

将阿代尔斐尔从梦的世界里带回来的,是床头八音盒里的圆舞曲。眼帘睁开时时,他在睫毛滤过来的光晕看到穿薄纱的少女在镜面上跳舞,不远处站岗的锡兵目光坚定地望着她。

青年在睡梦的余韵中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孔雀形状的圆床上,身下铺着柔软的东方绸缎,上面绣满无花果与艾叶,深绿的底色顺滑地铺展在调暗的光线里,在孔雀身后流泻成华丽的扇尾。

他忍不住抚摸那金线绣成的藤蔓与花卉,想起的却不是奥菲利亚和她的花床,而是载着不幸的公主漂洋过海远离厄运的雀翎毯,顿时感到在惊涛骇浪中也不会沉没的安心。

几枚音符零散地落在耳畔,阿代尔斐尔的视线穿过偌大的房间,看到他的音乐天使坐在管风琴前,干练的轮廓背对着他,手里握着支羽毛形状的笔在纸上书写。那件曾遮盖他身形的黑色斗篷已经褪下,挂在墙边铜雕仙子伸出的手中,如今天使的上身只余白色的衬衫,腰部束着紫色的绸带,与罕见的丁香色长发相得益彰,遗憾的是他仍带着那副面具。

剧院魅影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没有留意到阿代尔斐尔已经醒来,琴键上敲出的音符掩盖了被刻意放轻的步伐。他正在思考一个和弦,又需要一句足够优美的唱词来搭配刚刚那段旋律,平韵在这里显得有些单调,交叉韵又与前面重复太多,怀抱韵倒是能够凸显深情婉转。他将蘸水笔伸进墨水瓶,笔尖落在纸上时有什么停在了他的脸上,触感轻柔温暖,好像是鸽子收拢的翅膀。

可这不见阳光的幽深地底哪来鸽子呢?等魅影反应过来时,覆盖在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滑落,沿着暗河吹来的冷风刮在毫无保护的脸上,好像无数的刀子在凌迟着他。

阿代尔斐尔呆呆地望着天使的面容,那是张被刻意破坏过的年轻的脸,一条长长的伤疤自额头割裂到耳侧,深痕经过的眼睑下是枚淡色的眼珠,另一侧瞳仁的颜色却与此不同,因错愕而苍白的脸上呈现出骇人的扭曲,仿佛有什么可怕的生物在撕裂着他的身体,即将从那行走人间的皮囊里挣脱出来。

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室内分外响亮,阿代尔斐尔被这记重击夺去平衡,头晕目眩地向着旁边的烛台倒去,身体却在碰到那光明却危险的火焰前被拉回来。他惊恐地看着素来温和的天使变得好像魔鬼般狰狞,插在他头发里的手指如捕食的鹰爪那样蛮横,扯得他漂亮的粉金色头发有几根飘落在肩头,好像哀伤凋零的石竹花。

“瞧瞧你都做了什么?”音乐天使失去了洁白的面具,他如今完全是剧院魅影了,“难道我没有警告过你吗?别看我的脸……别看我的脸!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

“我……”阿代尔斐尔嗫嚅着,他当然记得与天使的约定,更不是故意想象偷窥天使的真面目,他想给天使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就像凡人的孩子们嬉戏时那样,他只是无意间碰到了面具的机关,又本能地接住了忽然掉下的物体。但这听起来是多么不可信,他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眼睛里满溢着委屈的流光。

“瞧瞧,这便是人类的本性!”愤怒的魅影并不为青年眼里的光所动,他的咆哮回荡在空旷的穹顶下方,层层的回声叠加起来好像雷鸣般可怖,“好奇,贪婪,虚伪,背叛……这便是你们被逐出伊甸园的原因。”

“不——”阿代尔斐尔试图否认,人类不都是这样的,却说不出话。他想起了弥尔顿的长诗,人类的始祖失去了永生的乐园,却将原本荒芜贫瘠的人间耕耘成了新的沃土。人类是会犯错,但人类也懂得改正。他很想将这些告诉天使,但扼在他脖颈上的手桎梏了他的声音,令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想说你什么也没做错?是吗?你这爱偷窥的阿特泰恩……”魅影察觉到阿代尔斐尔气管里传来的震动,拇指在青年颤抖的喉结上摩挲,“为什么没有猎犬来撕开你的喉咙,咬断你善辩的声带?”

阿代尔斐尔摇摇头,努力地挤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脉搏在他的颈动脉里垂死挣扎,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还是说,你只是不小心?”魅影感受到了手腕上传来的力量,阿代尔斐尔的十指紧缠在那里,扣得死死地不肯放松,“瞧你这得意忘形的押沙龙,自以为美貌无双,自以为天赋异禀,才不过刚飞上枝头便想要背叛托起你的风,你也该像那叛逆者一样挂在树上死去。”

面前这位并不是真的天使,因他听不见我用灵魂发出的声音。阿代尔斐尔在无数次尝试在心里与对方沟通后终于明白过来,剧院魅影是与他同样的肉体凡胎,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心跳。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便不能再离开这里了。”魅影的语调稍微平稳了些,目光里流露出冰冷的怜悯,他掐着阿代尔斐尔的脖子将不幸的青年拖到水边,按着那美丽的头颅投向漆黑的河面。

阿代尔斐尔挣扎着扭转头望向身后,他在漂着浮油的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像只被蜘蛛捕获的脆弱蝴蝶,又看见水下躺着好几具阴森森的白骨,枯槁的手指上缠绕着水草,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残破的下颌骨被水流冲开,露出寥寥无几的牙齿像是在发笑。

“他们是建造这座歌剧院时不幸溺死在河里的工匠,虽然不识几个字却也算是这里的奠基人,只可惜贵族老爷们不舍得打捞骸骨的那几个金路易,竟由着他们在这暗河里喂鱼,”魅影望着那些白骨,语调深沉而哀伤,眼睛里充满同情与不平,但阿代尔斐尔却看不到这些,他的目光直盯着水面,只听见魅影在耳边说,“这些可怜人被遗忘太久了,不如就让你去陪伴他们吧,我想他们会喜欢你的歌声的。”

“不,不要!”对生命的留恋给了阿代尔斐尔突如其来的力量,他在魅影看似坚牢的十指里感知到一丝动摇,看似无力的手腕忽然使劲,竟从魅影的臂膀里挣脱出来,并趁势跃上台阶站在了高处。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魅影错愕,本能地将手按向腰际,却发现并没有一柄剑悬在那里,这才想起解开斗篷时他也将那佩剑放下了。

阿代尔斐尔顺着魅影忽然偏移的视线望向身后,看见托着斗篷的少女身边竖着一把长剑,剑刃看起来锋利无比闪着寒光,他与那剑之间的距离比魅影要近得多。

“去取那剑吧!”魅影自知快不过阿代尔斐尔,索性放弃了寻求武器的打算,冷笑着重新望向青年,眼神傲慢得像是国王在睥睨他的刺杀者,“如果你以为有了它就可以战胜我,大可以试试!”

“不,”阿代尔斐尔站在自高处晕开的光亮中摇头,他没有去取那柄剑,却向着魅影所在的河岸走去,仿佛浑然忘记自己方才是多么想要远离那可怕的黑水,“你误会了,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他叹了口气,眼神哀伤地反问,“我怎么会伤害我的音乐天使?”

似是被青年的话语触动,魅影冷彻的眼睛里现出转瞬即逝的光,像流星那样一闪而过,但他的声音依然冷酷无情,“可你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什么天使,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不,比那还不如,我是个受诅咒的怪物!”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你瞧瞧我的眼睛,它们天生便是这样怪异的颜色……祭司说那是我的母亲与恶魔通奸的证明,竟命人将她拖到郊外用石头活活地砸死!而我则被卖到波斯的王宫,成为国王与贵妇们取乐的玩物……”

字字凄厉如万千针芒刺痛阿代尔斐尔的耳膜,又在他的心口扎出斑斑血迹,沉重如山的痛苦令善良的青年不禁裹足,他静默地站在河岸高处的台阶上,脸上映着水面模糊的反光,表情悲悯得就连米开朗基罗也雕刻不出这样的哀恸,而他心里涌上来的情感,亦是人世间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的。

“所以你明白了吗?”魅影面露讥讽地看着站在高处的青年,“我不是你的天使……我是魔鬼的后裔,是污秽的诞生物,是活着的原罪,是——”

阿代尔斐尔的脸忽然闪到了跟前,拥抱住了黑暗里颤抖的身体,这是他与天使约定的奖赏。

魅影被这猝不及防的偷袭惊得敛声,被温暖的臂弯包围着,他却只觉得脊背发凉,想到身后是白骨沉没的暗河,断不能让他人占据上风,于是毫不犹豫地挣脱出来,反抱住青年将他重新推到了靠河岸的那边。

“别,听我说,”阿代尔斐尔微笑地望着剧院魅影异色的双瞳,丝毫不打算反抗的样子,“你并不是什么怪物,也不是他们说的魔鬼,你只是个普通的漂亮青年,就跟我一样,”说到这里,他微微地摇了下头,“不,用普通来形容你太不恰当,你拥有神赐的天赋,你是个罕见的天才,正因为你的歌声美得不似人间应有的,我才会将你错认为是天使,可如今我知道了你是人类……身为人类却拥有天使般的声音和神赐的创造力,这难道不是更了不起的事情吗?”

魅影吃惊地盯着阿代尔斐尔绝不像在说谎的表情,在迄今为止所度过的时光里他都以敏锐的听觉而自豪,他的耳朵能够辨得出音符最微小的偏差,从而知道是哪根琴弦上积了灰尘,可他现在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了。眼前这个人见到了他丑陋的脸,知道了他不见光的身世,几分钟前还差点被自己杀死,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最动听的话。

不,他一定是在骗我!他只不过是想逃跑,为了活命才编造了这样的谎言……我绝不能上他的当!

魅影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不要轻信,可有个问题却始终无法被解释:

他为什么不去取那长剑?

那本是很好的机会,只要杀死我便可以从这里离开……是他不懂得如何使用,还是……

万千思绪在脑海里交织,如蝮蛇盘踞的毒结,麻痹了长时绷紧的神经,剧院魅影在信与不信的挣扎中没留意地松了臂膀,怀里的青年瞬间背朝着暗河倒去,微笑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凝固成玻璃浇铸的永生花,只要触地便会碎裂。

他还是想要我死。阿代尔斐尔闭上眼睛,从容地迎接自己的末日,他为自己即将失去年轻的生命而遗憾,却并不后悔这场不自量力的自投罗网。正相反地,如果不能将那些话传达给魅影,才是真的会令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然而死神上午才刚造访过这座剧院,他已经收足了今日的份额,并不打算收割时辰未到的灵魂,危险的匆匆一瞥后便离开了。阿代尔斐尔睁开眼睛,剧院魅影握着他的手,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青年的腰带,将他重新拉回了河岸,没有便宜暗水里饥饿的鱼裙。

“你从没杀过人,对不对?”阿代尔斐尔仰躺在魅影的怀抱里,枕着他的膝盖,笑容甜美得就连芙蓉也要逊色三分。

“目前没有,”魅影摇着头回答,“至今为止也无那个必要,没有人知道我藏在这里,也没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我在这里很安全。”

“那我呢?”阿代尔斐尔笑着问,“我既知道你在这里,也看见了你的脸……你打算怎么做呢?”

魅影闻言别过头去,望着水面上细碎的光,长时的沉默后他发出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对阿代尔斐尔说,“我该送你回去了,上面那些人因为你的失踪都快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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