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顺从以外,我竟再想不出其他取悦爱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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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重量早就消失。
我费力地挪动身体,终于侧躺了过来。
我把嘴张开,喉咙里的伤口还在流血,丝丝血迹混合着我的口水弄湿了床单,潮湿的床单贴在脸上,很凉。
嗯,皮肤的触感还让我与这个世界有着一丝联系。
这屋子里早就没了那一丝花香,现在充斥在我鼻腔中的不是我自己口水的味道,就是血的腥味。
嗯,嗅觉,也还是我与这个世界的链接。
但是,我想到了他。
我记得他的模样,记得他的姓名,记得他的声音。
却没记住他的手掌抚摸在我身上是怎样的触感,也没记住他站在离我多远的距离,我会我嗅到怎样独属于他的味道。
我是不是再也……认不出他了啊。
鼻子突然非常非常酸。
我明明仍然深深爱着他,但现在的我,却实实在在地,失去了我的挚爱。
这可怎么办……这要怎么办呢。
被称为全知全能之星的人是他,而我什么也不是。
我……我被他厌贬为……畜生。
我再没有变换过居住的地方,仿佛被所有人遗忘在那间屋子里了。
但确实,这屋子附近是否有人来过,是否有人站在我的身边过,我全都不会知道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一个,我连我的挚爱都弄丢了。
胃部是尖锐的疼痛,饥饿牵动着身上的神经,让我的脑子都变得木讷了。
我应该会被饿死在这里。
不过这不重要。
我偶尔会看到曾与他相处的那些时日在我脑海中映出的幻觉,偶尔,我“看着”那幻觉,会动动嘴唇。
我还是很想念出我深爱之人的姓名。
「吉尔伽美什。」
我从不知道,等待死亡原来也并不是多么煎熬的事。
大概是因为,我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期盼了吧。
反正,任何事物都不会回应我,任何事物的回应,我全都接收不到。
但有一天,事情开始变得不同了。
那怼在我嘴唇上的金属勺子和勺子里的清粥,像恶魔的手一样,把我从地狱拉回人间。
然后那恶魔,在人间又为我建造了一座地狱。
我拼了命拒绝那口粥。
我不是多么向往死,我只是……只是真的怕了,怕在绝望的生活中抱有完全没有用处的希望。
就让我死了吧,就让我死了吧好吗?
然而我没法求他,就算我求了他也没用。
面前这个喂法粗鲁的人,应该只是授命于他而已。
不像曾经的提刑官,面前的人只是粗暴地用勺子撬开我的嘴,而且,也并没有想让我将粥全部吃下去的耐心。
那一碗粥几乎被浪费了一半。
推搡间,从那勺子上的力道我感觉得出来,被派来喂粥的是个男人。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
我听不见,也看不见,也没法问询。
他喂完粥之后,应该是马上就离开了这里。
而我躺倒在又被弄脏的床单上。
身下被粥汤弄脏的床单又脏又凉,很不舒服。
吃下了粥,我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一直折磨着我的疼痛也全然消失不见了。
身体感受到了一种“生”的喜悦。
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
这世界在我完全绝望心死的时候回应了我。
我想,它一定想回应我更多吧,可是我收不到了啊,我感受不到……我感受不到。
现在只有死亡才会让我心安,多活一秒对我来说都是多了一份濒死挣扎的恐惧。
即使是知道我爱着的那个人与我一同活在这世上,可是这算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啊!就算他活着我也认不出他了啊!我早就失去了我的挚爱……
啊……不,我从不曾拥有过他。
各种绝望的情感全部在脑海中苏醒,仿佛深渊中的恶灵在啸叫。
那些恶灵中,单是“再感受不到任何事物的孤独”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彻底发疯了。
我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我越来越焦躁,我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燃烧起来,但是那火一直在我体内啃噬着我的骨肉,但是那火!就是没法将我彻底杀死!
我想要安宁!我想要死亡!我想要热闹喧嚣!我想要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还想再看看我爱的那个人。
我还想再呼唤他的名字。
我还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我还想……还想继续、继续爱他。
他曾说过,人类因欲望而进步。
但这欲望,也同样会将人折磨到疯掉。
一旦开始想要,但却永远没法满足,那欲望便会化为大张着血口的野兽。
人只能瑟瑟发抖地躺在野兽的齿间……却还自得其乐。
好久了吧,一定过了……嗯,过了几年了。
这人也真是的,居然几年还不送粥过来。
我也是真的神奇,居然几年了,也还没有饿死呢。
哈哈哈……当然,只是开个玩笑,日子大概只过了几天……不,几小时吧。
嗯……或者只是几秒钟?
这床单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地方了。
除了之前送粥的那个人,从没人来管过我。
这里已经变成饲养我的“窝”了吧。
我挺起鼻子,闻着空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又骚又腥的味道,我对味道太过敏感啦,只一点变化我就闻得出来!
我的身体也早就坏掉了,好像是很久很久过去了,我也只才在这床上小解过一次。
所以这房间里的味道还不算太过糟糕。
太糟的话,那送粥的人不来了可怎么办呀?
要知道那侍者送来的可并不只是一碗粥。
那可是王对我深深的爱啊。
这天底下除了我,他还给谁送过粥呢?!
他居然这样想让我活下来,他居然如此这般地爱着我。
我逐渐记住了送粥的人,手上的味道。
他手上有一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清香。
所以,我敢肯定,送粥的人一定是他,那可是王,亲手送给我的粥呢。
虽然,我厌恶那碗粥,一点都不好喝。
但既然他爱我爱到骨子里,我就勉强将那碗粥喝下好了。
这样想着,我居然嗅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纷乱的思绪逐渐收敛,我向那清香靠了过去。
我一定是因为深爱着那个人,才会如此向往这清淡的香吧。
我隐约记得,这香味,他身上真的有。
但是怎么可能。
他不可能踏足我这又脏又乱的畜生的住所。
我差点掉到了床下。
堪堪稳住身体之后,乖巧地张开了嘴。
这是我发现的,唯一能继续爱他的方式。
如果是他命令我继续活着,如果是他命令我继续痛苦,如果是他要我在接下来的生命中疯魔。
那我就……全听他的好了。
我发现我好像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者。
除了顺从以外,我竟再不知道其他取悦爱人的方式。
就着那人手上淡薄的清香味,我将那碗粥一滴不落地喝下。
那人对我的乖巧顺从很是满意,只要我肯张开嘴,他喂进我嘴中的动作就不会太过粗暴。
但他好像确实不太会喂食的样子,经过几次的喂食,也就只有眼前的这次,那粥才没有滴漏在我嘴巴外面。
我默默数着咽下去的次数,在感觉那基本是最后一口的时候,我咬住了嘴里的勺子。
遇到我的抵抗,握勺子的人又变得粗暴了起来,齿间的勺子用力向外拽扯,勺的金属边缘刮得我上颚生疼。
我抬起头,用蒙着纱布,上面只有血污的“双眼”有些乞求地“望”向他。
或许是我的眉毛仍能传递出一些信息,他拽扯勺子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我只是想……只是想让面前这个人再多留下一小会。
人真的很需要陪伴,况且,他手上那股独特的清香,早已让我模糊了他与他的界限。
王,我求求您,留下来陪陪我。
就只一小会就好。
感受到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不再死咬着勺子不放。
我用嘴唇抿住金属,一点一点,向前探着,一点一点,沿着勺柄,我终于触碰到了那握住勺柄,带着独特的清香的手。
是……是王的手吧,一定是他的手啊。
我就停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
我怕我稍越雷池半步,就惹恼了面前这个唯一肯多陪我一会的人。
他没有动作,我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那就……再大胆一点吧,这碗粥下一次不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来,而且,它下一次到来的时候,我的意识还会在那单薄的香味下,清醒过来吗?
这也许真的是我最后一次与挚爱见面的机会了啊。
我放弃了那个勺子,用鼻尖轻轻触碰着那只手掌。
这一定是我深爱的人的手掌,我只会在面对爱人的时候,才像现在这般温柔。
那只手掌没有躲,他不但没有躲,还收起了手中的勺子,将整张手掌都摊开在我面前。
我简直欢喜若狂,我都多久没有与我爱的他会面了啊,都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看”他了。
我渐渐地大胆了起来,不只是鼻尖和嘴唇,我将整张脸颊都贴在了那张温热的,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的手中。
真是难得的心安。
体内划过的爱意让我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我将脸埋在那只手掌里,我轻轻地躺在他的掌心,抬起了头,望向他。
眼前是一片黑暗,但黑暗中居然出现了久违的光亮。
一抹高贵又美丽的金,一双悦动闪烁着的红。
王,您知道我有多爱您了吗?
我张开了嘴,就那样“看着”他,用口型向他诉说着我的爱。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永远都会爱着你,热烈地深爱着你……」
「王……吉尔伽美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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