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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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但是还不能累，百花的第七赛季还没开始。

所以张佳乐强打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深呼吸三次之后浑浑噩噩的往食堂走。他吃饭，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但是这也不勉强，毕竟当食物只需要提供维持生命体征作用的时候吃饭变得格外简单，筷子拿起来，夹住东西，塞进嘴里。

嚼、嚼、嚼。

这就结束了。

张佳乐保持这样的习惯性动作，吃了一个月的饭，然后在训练室里生龙活虎。他知道自己那个好着急的狗脾气不好，但是现在也没时间给他改了。

明天开幕赛，一整年的气势，就靠这一场了。

该迷信的人仍旧迷信，张佳乐一直相信开门红能带给他们一个好运气。所以他站在白板前排兵布阵，单人赛第一个，百花缭乱。

张伟皱起眉头，他说队长，你不去守擂台吗？张佳乐摇了摇头，手指在白板上敲了两下，他说新一个赛季的第一场比赛，咱们得赢。

没人能反驳他，现在张佳乐在他们眼中的形象无限近似于一个神经质的偏执狂，谁都不想惹他。

所以因为队长的随心所欲一句过度迷信，开幕战上百花的排兵布阵显得神鬼莫测。张佳乐打个人赛第一场，把唐昊给送上了守擂大将的位置。

“乐哥，我能行吗？”开场之前，唐昊跟着前辈们坐在休息区，他拽住队长的袖子小声问他，心里透出来的都是个没底。然而张佳乐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盯着舞台发呆，过了半晌，才好像忽然回神，看了唐昊一眼，毫不在意的开口。

他说你怕什么？我让你打，你就打，输了也是我背黑锅。

张佳乐由衷莫名其妙，而唐昊却因为他这一句话顿时压力倍增。开场前的小流氓掌心里都是汗，听着观众席里的呐喊，跟着前辈们，上场。

百花战队新一年的头一场比赛，张佳乐的充分展示了他的走位风骚，具体战术方针主要是一句话：

单人赛我都要赢，剩下的你们随意。

所以第一场单人赛赢了，满堂红开门之后3:0暂时领先。百花的场馆里山呼海啸，他们大喊牛逼，所有粉丝都兴高采烈。

而唐昊就在这样的欢呼声中登上舞台，他是百花渲染了很久的新人，战队说他是明天的希望，首秀更是拿到了一个重中之重的位置。

所有人都被点燃了，百花的粉丝不知道张佳乐只是一意孤行的想拿单人赛三分来博个好彩头，他们只以为唐昊作为一个新人当真如此强悍。

所以那一场先是人声鼎沸，沸腾的喧闹之中唐昊入场，他对面还有一个半人。

很久之后，有人回忆起那场比赛，百花老粉心有戚戚，他们说幸亏唐昊争气，不然出道当年就能退役。

新人，提一双拳头，迎面而来的是成名已久的前辈。

唐昊输了，毫无悬念，他差一点点连半个人头都没拿下来。

电子竞技，没有人会管你是多么稚嫩的新人，只要你站到那个位置上，大家就默认你有承担这份责任的能力，如果你打不好，那就是菜。

菜是原罪。

所以与上场时的众人欢呼不同，下场时唐昊听见场馆里传来硕大的嘘声，几乎要将他击碎。

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荣耀联赛的老观众言之凿凿，他们说百花的新人，废了。

活生生的废了，活生生的被张佳乐的安排给打废了。

然而张佳乐并不以为然，他在团队赛之前仍旧心态平和。他要拿个开门红，拿到。他要跟人田忌赛马，也赛赢了。

此时的百花，牺牲了一个唐昊，大比分有大优势。

所以他只是整装待发，就准备上场去打团队赛。路过唐昊的时候，他看见他垂头丧气，毫不在意。

能赢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没有那么重要。

张佳乐目不斜视，意气风发。

那场比赛最后还是百花赢了，然而赢家在发布会上受到非难。记者言辞犀利，问张佳乐这么安排的用意，读粉丝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实时的破口大骂。

“可是我们赢了。”张佳乐坐在麦克风后面，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开口，只觉得无法理解。

赢了啊？百花赢了啊？能赢不就行了吗？

他想把内心的疑问一股脑倾泻而出，但是一个半赛季以来面对媒体的经验让张佳乐学会了闭嘴。所以他只是“对，好，没错，请大家期待”的来回说，官腔打的炉火纯青。

记者到底也没问出来什么，这场发布会就这么食之无味的结束了。

回俱乐部的路上唐昊坐在最后一排，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他行尸走肉一般下车，往回走，然后被张佳乐给拽走。

“难受？”自动贩卖机前，张佳乐买了两瓶可乐，他扔给唐昊一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这么问一句。而那边的小流氓只是常常的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张佳乐的眼睛，过了很久之后说话，声音里有哭腔。

乐哥，他这么叫了一声，他说我不想打了。

哦，张佳乐应了一声，然后砰的拉开易拉罐的环，紧接着喝了一口的碳酸饮料被扔到地上，棕黑色的液体顺着土壤流淌，然后被吸收。

咣当。

唐昊被人拽着领子按在自动贩卖机上，里面的瓶瓶罐罐唱一段狂‍‎‍‎乱‎‌‍‍‎交‍‎响。张佳乐的胳膊横在他的脖颈前，开口，獠牙毕露。

他说别他妈这么输不起！

压低的声音在喊，唐昊愣住了。他看见张佳乐此刻面目狰狞，攥着他领子的手已经青筋毕露，好似一只凶兽。

然而凶兽很快归巢，张佳乐松开了他，退后一步，摇着头，重新穿上一身人皮开口。

“我都输了好几年了，你这才刚开始。”他笑的有一些自嘲的意味，唐昊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他觉得嗓子里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所以他只能听见张佳乐继续开口。

他说你当这是过家家呢？哭一顿，然后跟妈妈说你不想玩了？

话说完，张佳乐就走了。他神色如常，甚至还没放下刚才打比赛时候挽起的袖子，在大门口给邹远指方向，告诉他唐昊在哪儿呢。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最后发生了什么，很多年以后唐昊即将退役的时候有记者问他，问他这么多年以来，最难忘的一场比赛是哪一场？

唐昊几乎是不假思索，他说第七赛季的开幕赛，我的首秀。

不是总决赛，不是世界杯，不是每一场比赛，而是那场比赛。

记者问他为什么，他不肯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巧妙的引入了下一话题。那时他已经当了很多年呼啸的队长，打官腔游刃有余。

而当年的唐昊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张佳乐发现开幕赛效果不错之后，在整个常规赛的前半程都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安排百花的排兵布阵。没有人知道他们今天谁会打哪一场，让人防不胜防。

这应该是个好办法，可是对于唐昊和邹远这样的新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折磨。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推到悬崖边，然后去送死。

邹远和唐昊在职业联盟的第一年，上场次数不多，但是雨露均沾。

换句话说，他们谁都说过。

所以唐昊在这么打了半个赛季之后绷不住了，全明星开始之前的三天，他在训练室里跟张佳乐对着拍桌子。

唐昊说，说你能不能给我留条活路？

那谁又给我留活路了？张佳乐回他。

两句话里都是说不出来的酸，但是此时已经没人有心思去体会了。唐昊是真的急了，他把键盘直接从主机上扯下来，然后砸在地上，大喊大叫，说老子不他妈打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怒气冲冲单枪匹马去闯经理办公室。邹远看了一眼张佳乐，然后连忙站起来去追唐昊，想要拉住他。

你他妈爱打不打！张佳乐拽着门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被张伟给强行拽了回来。此时的副队长把队长给按在凳子上，一句一句，好言安抚。

他说别生气了，他说他也是压力大，他说你别跟他一样的。

他说乐哥，小唐都快输废了，你就别激他了。

张伟言辞恳切，他是真的觉得唐昊这赛季有点可惜。毕竟本该风光无限的新人，就被张佳乐给当成劣等马去赛各路大神，谁看了心里都不落忍。

然而他这句话说完，张佳乐却是忽然笑了出来，气笑的。

“好啊，让他去赢，然后拖上咱们这么多人，给他垫背。”他这么说，去摸口袋里的烟，然后看着那醒目的“请勿吸烟”摇了摇头，站起来也往外走，在玻璃门口点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自欺欺人。

“输不起也没办法，谁也不是应该赢的。”张佳乐倚着门，低着头这么说了一句，声音不大。然后他抬头，看着训练室里其他人，大声开口。

他说今天不训练了，谁觉得扛不住了，去给我写申请退役，我一个个批同意，多说一句张佳乐是你儿子。

孙哲平跟我当年建战队，不是为了哄孩子的。

最后一句话这么留下，飘飘荡荡无声无息的散去。张佳乐走了，他理直气壮的给所有人放假，然后把自己锁进宿舍里。

一言不发，蒙头大睡，他很久没睡过整宿觉了。

那天最后，皆大欢喜，没人退役。百花的第七赛季，每个人都在苦熬日子。

直到季后赛席位稳了下来之后，他们的日子才不再那么苦熬。最起码唐昊觉得自己终于是活下来了，因为出场人员开始稳定了下来，他再也不用打卡一样去输了。

所以季后赛开始之前的那段段的休息之中，他的情绪还算稳定。整个百花战队也还算稳定，张佳乐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放假的日子里，唐昊跟邹远出俱乐部去吃饭，他俩打算去吃火锅。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就看见了张佳乐。

队长站在那儿打电话，好像又比赛季开始的时候瘦了一些。他们天天见，但是又好像小半年没说话了。

“叫吗？”唐昊忽然愣头愣脑的问了一句，邹远咬着嘴唇想了一分钟，然后点了点头，他有点艰难，说叫吧。

所以他们那天，最后是三个人去吃的火锅，还是海底捞。

吃饭的时候气氛倒是和平，跟他们上次出来吃饭没什么太大区别。张佳乐还是挑着花生，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东西，唐昊和邹远还是快乐吃吃喝喝。

只是没人再聊天，也没有蛋糕会在等一会儿端上来。

“乐哥，今年能拿冠军吗？”大概是气氛快乐的太微妙，邹远有点不适应了。他这么开口，问张佳乐一句。而坐在对面的人好像在走神，过了半天才啊了一声，然后低头，小声回答。

能，小远，一定能的。

有点温柔，有点痛苦，也有点一往无前。

神经质的就好像那个晨昏颠倒的混乱夏天，这让邹远想起大雨、电影和没有星星的夜空。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能是低下头，跟碗里的肉去搏斗。而唐昊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不少，于是他十分生机勃勃的举起了杯子，大声开口。

他说肯定能，我妈去算命了，先生说我从今年开始青云平步！

这句话说出来，一切阴霾尽散。彼时所有人都觉得，唐昊的前程在百花，那他青云平步代表什么？

代表大家一起，高管得作，骏马当骑。

先生神算。

所以张佳乐笑着举起杯子，他跟唐昊碰了一下，说了句吉祥话。邹远也很快的加入了他们。三个人的玻璃碰撞清脆，酸梅汤满到快要溢出来，希望与快乐也是一样。

然后他们三个一起，仰头，干杯。空荡荡的杯子落回桌上，张佳乐笑着想起忘了一件事。于是他后找补一般，自言自语一样的开口，说迟来的祝酒辞。

他说为了冠军，干杯。

为了冠军。

他们又喝一杯酸梅汤，风萧萧兮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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