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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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蜡烛燃烧到底，熄灭了。

又是一片黑暗里张佳乐伸了个懒腰，他活动着肩膀的时候唐昊躺在沙发上看他，百无聊赖。

“你困吗？”实在无聊的小流氓目光炯炯，唐昊兴奋的能出去打只老虎回来。于是他这么问张佳乐，颇有一点期待恳求的意思。

而听到他这么问，张佳乐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趴在桌上睡了很长时间，这一会儿还没到该困的时候。所以他站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到处寻找。

不困，他这么说，四处看，说找点什么玩的。

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出去逛逛大概是做梦了。所以他们两个只能在这间普通的三居室里找东西取乐，最后找了半天，却也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张佳乐从柜子最底下翻出来一副扑克，家里还有硕大一个麻将机，只是没电、没光也没有月亮，这些都是白扯。

所以他有点无奈的瘫回了沙发上，唐昊给他让地方，抱着靠垫打了个滚。手碰到一点凉凉的东西，眯着眼睛走进去看，飞速的收回手，好像触电了一样。

单身的独居男人有随手乱扔东西的恶习，唐昊摸到一个安/全/套，甚至不知道是哪年扔下的。

张佳乐看着他夸张的动作，有点好奇。所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黑暗里他眯着眼睛，看清了之后坐直身体，用脚把垃圾桶给勾了过来。

“扔了吧，过期了。”他这么说着，然后又站起来，说看到这个，我还真像想起点玩的。

他说完，就往屋子里走去。唐昊不知道他怎么看清的生产日期，他甚至不知道这东西的生产日期在哪儿。

他只是把那一小片铝箔包装的东西给扔了，抱着靠枕躺在沙发上，等着去找玩具的人回来。

张佳乐这一次很快就回来了，他左手拎着一大袋气球，右手拎着个打气筒，坐到了地板上，开始打气。

唐昊不知道为什么他家里会有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他要怎么玩。于是好奇心驱使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探着头，问一句哪儿来的，再问一句你要干什么。

“以前跟师大电竞社打水友赛，帮他们布场时候剩下的。”张佳乐这么说着，然后他抬头看了唐昊一眼。昏暗暗的夜里眼睛亮闪闪，他笑着妈骂人，说你他妈倒是来帮忙啊。

哦，哦，好。

这半年里唐昊没少挨骂，但是还是头一次听见张佳乐这么跟他说话。那种语气怎么说，不算亲近，但就是让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回到他刚刚进青训，大家每天没什么烦心事儿时候的日子。

所以唐昊也凑过去帮忙给气球打气，他们两个忙活了大概两个小时，整个屋子里都是五彩斑斓的气球，跟彩虹似的。

“这是要怎么玩？”唐昊这么问，他云里雾里的去看张佳乐。看他叼着两根烟一起点燃，然后分给他一根。

还没学到大人陋习的小流氓不知所措了，他说我不抽烟啊。张佳乐笑了，他把一个气球给踢的浮空，然后手中的烟头戳上去。

砰——

气球爆炸，张佳乐在爆炸的声音里发生开口，大笑。

谁让你抽烟了？他说试试，很好玩的。

这语气应该是带着那么点引诱的意思，于是唐昊不受控制的捡起一个气球，扔出去，学着张佳乐的动作去点燃它。

又是一声清脆的爆炸，碎屑散开之后唐昊看见张佳乐的脸离他好远出现，正笑得开心。所以他也笑了，然后随手扔过去一个气球，看着张佳乐把他戳破。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在这场幼稚的游戏里收获了无尽的快乐，两个人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戳破所有的气球。

然后笑累了，坐在地板上背靠着背喘气。张佳乐咳嗽了一声，把头仰到唐昊的肩膀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开口。

他说我想放烟花。

“烧到手怎么办？”唐昊下意识的这么问，经理前两天给他和邹远开小会，跟个复读机一样强调以后不许玩烟花爆竹。

殷殷叮嘱由在耳畔，战队队长却嘶了一声，偏行匪事。

你就说放不放，放现在就跟我出门，我妈家还有过年时候剩的。

张佳乐这么开口，然后站起身来摸着黑去找钥匙和电话。他此刻是真的很想放烟花，这些东西他已经有四五年没碰过了。

准确的说，上次放花炮还是第二赛季开始之前，百花在这里挂牌那天。那天他们放了三万响的浏阳红，然后再也没玩过这种高危物品。

就算是天王老子劝我，今天这个烟花我也放定了。

张佳乐在心里这么念叨了一句，然后他已经拿上了钥匙走到门口。临出门之前最后回头看了唐昊一眼，他摆摆手，问他到底要不要去。

他问他的时候，眼睛都是笑。唐昊想了一下，然后一咬牙心一横，他想反正有张佳乐呢，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说去。

反正有张佳乐呢，天塌下来他顶着。

刚注册的职业选手十分熟练的掌握了百花战队的灵魂技能，以前他们一咬牙心一横，想着反正有孙哲平呢，就冲上去了。

薪火相传，百花的传统不能丢。

于是唐昊跟着张佳乐上了车，夜色里他看着旁边的人在等红灯的时间中把收音机里的歌声调大，后座上是刚刚从妈妈家里搜刮来的，一大堆烟花爆竹。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张佳乐跟着收音机哼歌，唐昊跟着张佳乐哼歌，唱着唱着反客为主，小流氓一时兴起关了收音机，即兴开唱。

真人不露相，唐昊有一把好嗓子。

只是他听歌的审美跟张佳乐仿佛是南极与北极。唐昊大声的唱，他唱今天早上在网易云听的日推，变声期刚过完的嗓音沙哑，音是准的，调是对的。

这首歌张佳乐听过一两次，但是他不肯露怯，跟着唐昊的调子去喊，喊着喊着南辕北辙。调子不准，词也记不住。

但是他们两个还是在唱，一路唱到海埂大坝的时候张佳乐一脚刹车，停下，拉开车门，迎着风站在那里。

动作一气呵成。昆明没有海，但是有海埂大坝。

唐昊的歌还剩下两句，他犟，偏要唱完这两句才肯下车。外面的风大，刚才的歌声随着就散了，他俩很沉默的往下搬烟花，摆了一堆。

张佳乐从口袋里掏出来烟，自己叼上一根之后又塞给唐昊一根。打火机咔哒一声，含糊不清的开口。他说吸气。

唐昊照做，这一次远比上一次顺利，橙‍‎‌‍黄‎‌‍‎色‎‎‍‍的一点星光很快亮起。然后他把烟戒在手里，看着张佳乐转身，对着一群海鸥，把手指搭在嘴唇边上。

他吹了个响亮而且悠长的口哨，飞鸟袭来。

一瞬间瘦条条的身影被白色的红嘴鸥淹没，又在一瞬间重新出去。飞鸟褪去，张佳乐弯腰点燃引信，然后飞快转身，拉着唐昊往后跑。

天太黑了，地上有东西，没看清，所以他们一起摔在了地上。

糖糕后脑勺生疼，他被磕的头晕，揉着头准备坐起来却被一把又拦回到了地上，坚硬的路面磕到肩膀。他嘶了一声，躺在那儿要骂人，还没张口，就听见耳边有声音传来。

张佳乐大笑，他说唐昊，看天上。

话音落下，烟花亮起，百花的弹药专家就是对华美漂亮的火焰有着绝佳的了解。

十二响的烟花，不到两分钟时间。张佳乐坐起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又是一片漆黑，只有视网膜上还是一片火树银花。

“去上车，把收音机打开。”这个点的海埂大坝上没有人，所以张佳乐理直气壮的肆意妄为。唐昊哦了一声，他爬上车去按下按钮，歌声流出。

他想了想，把声音给调到最大。

做完这一切，唐昊下车，他站在地上的时候真好跟张佳乐对上眼神。按理说这么黑的天，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应该看清他的眼睛。

可是唐昊万分确定，确定他在张佳乐的眼睛里看见了盛大烟花汹涌而来。

那是他职业生涯里的第一场烟花，也是唯一一场。

这天晚上，他们放烟花放到后半夜。最后只剩下几根仙女棒，张佳乐给两人分了分，他用打火机点燃的同时，开口说话。

他说唱首歌？你唱歌好听。

这话说的满是一腔柔情似水，唐昊觉得自己无法拒绝。所以他嗯了一声，想了想，小声的哼起来找调子，找了两句之后又放开声音。

引信烧到尽头的时候，唐昊的歌也唱到了‌‍‍‎‌高‎‌‍潮‍‎‌‎。浩大的风自水面上席卷而来，张佳乐把打火机用力摔倒地上，清脆爆炸，歌声停止。

他手持烟火，凑过去，在唐昊嘴角落下一个亲吻。

无关爱、无关恨，无关情//欲亦无关缠绵。

“你干什么？！”唐昊有点吓到了，他在那样的蜻蜓点水之后愣了一分钟，等到手中的烟花只剩下火焰的时候大声开口。张佳乐摇了摇头，他说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气氛太好了。

气氛太好了，这样一个晚上应该这样，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所以唐昊哦了一声，他接受了这个回答。然后歌不再唱了，两个人又恢复了沉默。他们沉默的把垃圾收好，一人提着塑料袋的一边，走去不远处的垃圾桶。

垃圾桶有点高，所以他们两个荡了一下才把袋子扔进去。重物落地之时张佳乐叹气，很轻，唐昊没听见。

他没听见的事情，自然无法深究，所以他们在扔完垃圾之后便顺理成章的回到了家中。

后半夜的小区还没来电，他们走楼梯上去。张佳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他打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走在前面，上了大概三层楼之后，忽然回头。

惨白的灯光里是个人都不会好看，于是就这样，不太好看的张佳乐忽然拽着唐昊的手，带着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家里狂奔。

手机的光摇摇晃晃，他们两个摔倒了，然后爬起来继续跑，到门口的时候唐昊腿上青了一片。张佳乐也觉得疼，但是他应该好一点，因为他穿的长裤。

孙哲平曾指着他腿上金刚怒目的猫咪，问你还想不想要青训了？然后把他的短裤全扔了。

他扔了，张佳乐也没再买过。所以他此时看着唐昊露出来的小腿上那块伤，撑着腿喘气暗自庆幸自己的英明神武。

而唐昊在骂他，骂他发神经，骂他有毛病，骂他脑子里进水了。

张佳乐一句都不反驳，他只是断断续续的大声的笑着，喘气，等缓过来之后开门。厚重的防盗门发出声响，沉闷的又一声之后关上。

他不在笑了，叹了口气，很认真的对身边的唐昊开口。

夏天过期了，张佳乐这么说，他表情平平，格外认真。

“什么意思？”唐昊这么问，然而没人回答。张佳乐只是脱了鞋进屋，给他找衣服，然后回房间，洗了个停电后的冷水澡，睡觉。

第二天早上他醒的很早，看了一眼还在睡的唐昊，给他留了张纸条，就自己回了俱乐部。而小流氓起来之后没看见张佳乐，也没找，拿上充电器就自己坐车回家了。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百花收假的那天了。

张佳乐坐在会议室里，他看着所有人都进来做好之后站起来，站到白板前面，跟他们说唐昊和邹远出道了，跟他们说今年的训练计划。

他比放烟花的时候又瘦了一点。唐昊这么想着，然后他听见张佳乐在白板上敲了两下，回神的同时，看着他瞪了自己一眼，骂人。

“唐昊，我能提你进队，就能让你退役。”张佳乐一字一句，他说你他妈好自为之，我让你出道，不是为了让你走神的。

说完，他不给唐昊解释的时间，蛮横而又强权的继续往下讲今年的计划与安排。厚厚的一沓纸每个人都发到了，张佳乐打开投影，点开文件夹，里面是他用一个假期的时间，选出来的几场比赛。

那天中午百花一队二队的所有人都没吃上午饭，张佳乐开收假会开了六个小时，他们刚好能赶上晚饭。

经理站在门外，他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提醒他们到晚饭时间了。而站了一下午的张佳乐看见了他，打了个手势按下了暂停，转身，开口说话。

就到这儿吧，先去吃饭，他这么说，他说今年的目标，拿个冠军。

他嗓子哑了，说出的话字字如铁，砸在地面上叮叮当当。而眼睛里是融铁的火，熊熊燎原。

拿个冠军！会议室里有人被点燃了，大喊大叫，然后所有人用十五分钟宣泄激情，便陆陆续续急匆匆的赶去填饱寂寞的肠胃。

最后只剩他一个。

张佳乐站在那儿，看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拐角处，然后他向后退了一步，没站稳，坐到了凳子上。

他没再站起来，只是闭上了眼睛。

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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