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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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的情绪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就是那样的人，上来一股劲儿就喜欢胡思乱想，那股劲儿下去了也就完事儿了。

所以孙哲平在黄昏里醒来，叫他起床的不是梦想也不是闹钟，而是一阵充满着节奏感的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滴—”

这声音悠长带着回响，大概是因为房间里太空。孙哲平闭着眼睛听了半天，从半梦半醒听到彻底清醒，然后他“腾”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睡前张佳乐给他倒的水还没喝，他哑着嗓子大喊。

张佳乐！他大喊大叫，你们打麻将烟头别乱扔！

第二赛季夏休期的第三天，小孙队长被一阵麻将声吵醒。张佳乐还是在惆怅于祖国西南角高原上第一朵属于他的花的消弥，所以他把百花的原始班底叫来曾经的训练基地开party，顺便用一下他为了圆梦而购买的麻将机。

所以十九岁的小孙队长在张佳乐的悲春伤秋中睡去，整看眼睛就看见夏休期的第三天，他的战队副队长带着公会会长和两位一队选手凑一桌打麻将，还是带血的。

这战队原地解散吧。

孙哲平这么想着，又闭上了眼睛假装看不见一地的烟头和东倒西歪的饮料瓶子。他昏昏沉沉的又要睡过去，然后在长达一个小时的迷瞪之中以大概八分钟一次的频率听见花开堪折说话，他说胡了。

于是小孙队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张佳乐心心念念的嘉华鲜花饼，进了烤箱之后翻来覆去，最后拿出来的时候花开堪折愁眉苦脸，他说完蛋，胡了。

这事儿不对。孙哲平这么想着，然后他骤然从梦中惊醒，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碰翻了水杯。这一次打麻将的几个人注意到了他，张佳乐的手举在半空中转头，他们听见队长开口说话，豪气干云。

“堪折，你为什么没在抢boss？！”孙哲平大吼大叫，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但是没人理他。

张佳乐仍旧把那张牌打到了桌子上，然后孙哲平就听见花开堪折用自己梦里的声调开口，跟个复读机一样，他说胡了。

此时外面已经是月上中天，打了八圈麻将之后所有人都腰酸背疼。他们这麻将打的跟三国演义似的，最后是降百花三分归一统。花开堪折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赢了，所以他开口，说走吧，出去吃宵夜吧。

大学城这个点宵夜摊子横行，他们往最常去的烧烤摊走的路上张佳乐拽了孙哲平一把，等前面三个人唠着嗑溜溜达达走远了几步，他才小声的开口。

“堪折被辞了，”张佳乐说着话，叹了口气，伸手从孙哲平裤兜里摸烟，摸了个空之后转头进了旁边的便利店，一边跟老板要烟要汽水，一边继续开口：“经理说他不够专业。”

嗯？孙哲平疑问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公会会长是他亲手从理工电竞社招来的，宅男中的宅男，水友中的王者。这还不够专业，哪怕是只能让小孙队长亲自下凡，去网游里带着人组公会了。

他还是没太睡醒。张佳乐看了一眼明显没听懂的孙哲平之后这么想，所以他也没多说别的，烟点着了是飘飘荡荡一缕，散在空中时候他想说话，却不知道怎么说，正在组织语言的时候孙哲平却好像是借这一缕轻烟还了魂。

啊，知道了。

他这么说着，醒透了，明白了。

论技术百花公会会长那绝对是普通玩家里的头部玩家，只是战队的公会到底不是一个唯技术论的地方。一笔一笔材料买进卖出，成员福利装备购买组织活动，哪样都得走账。花开堪折游戏打的专业，这些东西他可就是一窍不通了。

“经理招到人了？”于是小孙队长这么开口发问，而小张副队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他言。这回他俩是不约而同的有点惆怅，却也只是有点惆怅罢了。

都是明白人，都是成年人。电子竞技是他们的一个梦想不假，可是梦想填不饱肚子，百花也不能一直开在三室两厅居民楼里。一切都要走上正轨，投资人不是慈善家，就算是，他们一群好手好脚的大小伙子也不可能是捐助对象。

所以这事儿大家都明白，大家也都清楚，没什么好抵抗的，也就没什么好伤感的。

只是人走了，茶也不用凉的那么快。毕竟他们这个年纪，心头都有一把火，一时半会儿还能温住。

所以那天晚上他们吃了烧烤，麻将打到后半夜，第二天张佳乐睡了一天，孙哲平也睡了一天。

就这么无所事事的过了个暑假，花开堪折常来蹭吃蹭喝蹭睡，两周之后前百花公会会长去工作单位实习，张佳乐和孙哲平也收拾东西，往新的训练基地去了。

新的训练基地在东风广场，出门走上八百米就是金马碧鸡，寸土寸金的好地段。而张佳乐在打了指纹之后只是皱眉，他回头跟孙哲平说话。

这还是我的百花吗？张佳乐这么问，孙哲平不知道怎么答。

他想说是，可是张佳乐自费七十九块三打印的无纺布还挂在大学城的房子里，那里才应该是他的百花。他也想说不是，可是这里确确实实是百花，那就自然应该，是他的百花。

所以孙哲平少见的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但是他很快的，就把这点茫然给消化了。

毕竟不过不管现在的百花是谁的百花，他总归是欣欣向荣的百花，那就是好的。所以一瞬间的千言万语都随着指纹机打卡的滴声归零，他俩上楼往左，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老面孔少了一个，退役的也是他们那天麻将与烧烤聚会上的人。所以张佳乐和孙哲平对此接受良好，他们没法强求别人不顾一切的发梦，更没权利阻止别人奔个富贵。

更何况，他们还有求于这富贵。

于是他俩一言不发，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之后就看西装革履的经理手上哗啦哗啦，一叠打印纸展开成扇面，然后依次下发。

曾经在大学城里张佳乐的梦想是能拥有一台打印机，因为他看不清孙哲平的晚训到底安排了什么。

现在他有了，如愿以偿。

所以新赛季的开始算得上是让人满意，会议室里一个新面孔在所有训练安排告知结束之际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说他叫张伟，是个魔道学者。

挺好的，是百花缺的那块板。所有人都对新成员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然后大家又在训练室里欢聚一堂。这回的大屋子窗明几净，白板镶在墙上不光不会乱晃还带投影，而孙哲平手写的烟头别乱扔也去掉感叹号换成了红底告示牌，冷冰冰写着禁止吸烟。

公会部也不再跟他们连着，分在了楼下，跟即将成立的青训挨着。这回倒是不用就近在学校找人来了，宿舍在马路对面，一人一间敞开了住。

所以，百花繁盛，欣欣向荣。

张佳乐打开训练软件，他觉得很好，他觉得这朵花，该开了。

从打印机到花花草草，张佳乐总能如愿以偿。

那年百花打进了总决赛，差这一口气输给了嘉世。孙哲平在休息室里做沉痛检讨，张佳乐倒是心情不错，他插科打诨，总觉着这才是开始，这个赛季他们能拿亚军，下个赛季没准就拿冠军了呢。

彼时他乐观且自信，就算已经知道这场比赛中天才多的一个广告牌能砸死三个，也仍旧觉得自己就是最棒的那个。

后来张佳乐说，他说那是他最好的一个夏天。

这确实是是一个美好的夏天，充满希望且生机盎然，花开正浓只差一身锦袍，一眼望不尽的都是长安牡丹。

所以他们是昂首阔步的回到大学城那套房子的，曾经的百花已经成了他们隐秘的快乐基地，从曾经寂寂无名到如今差一步金榜题名，张佳乐坚信，这里是他的福地。

而此时孙哲平正坐在福地的床上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妈妈听见儿子的成绩也是喜笑颜开，还顺便听见了张佳乐大呼小叫。她爱子的铁哥们儿高谈阔论，从明年我们就是冠军说到那件广告招贴板怎么又被收到了行李箱中。

一切都很好，好到他俩出去吃个宵夜都有人过来桌边说话，说孙哥乐哥，百花今年打的真不错。

“等明年，明年拿个冠军！”大学城里的明星，本赛季的亚军张佳乐笑着跟粉丝承诺，说粉丝也不恰当，应该说这是最初跟他们一起打天下的老伙计好朋友。不过是什么都差不多，所有人的期待都是一样，跟去年差不多。

开始差不多，那故事的结尾也应该是差不多的，他俩又被灌多了。只是这次非要给他们买单的，是师大的同学。

孙哲平和张佳乐把百花具像化成一把剑，这帮同学们东一把钉子西一把铁，南边一个烧火北边一个打水，七手八脚东拼西凑的铸成倚天剑，只等着他俩跨海而去，斩那长鲸。

大学城里年轻的小伙子们什么都缺，缺钱缺觉缺对象，唯一不缺的就是一腔热血。别说是吃饭非要买个单，现在他俩要是说杀个人百花就能拿冠军，都得有一帮人说话。

他们得说，杀我！杀我！

那天晚上孙哲平头疼欲裂，半夜醒来的时候张佳乐坐在床边玩手机。他好像一直没睡，兴奋让他忽略困意和疲惫，听见旁边有动静，就乐呵呵的开口。

他说大孙，咱们明年能拿冠军吧？

这问题好像不是问题，最起码在彼时的他们看了不是个大问题。只提了一句的话消散在漫长的亲吻之中，亚热带高原上四季常青。

张佳乐笑着把人压在床上，他头发长了，随着低头的动作落到孙哲平的脸上，惹的人鼻子发痒，所以他打了个喷嚏。

善解人意的副队以为队长冷了，所以张佳乐紧紧的抱着孙哲平，年轻的肉体贴在一起汗津津，他缓缓用力，喃喃自语。

操，真他妈棒。

分不出这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不就干脆当这只是张佳乐忽然的性情。孙哲平没回话，他皱着眉头收紧身体，然后感觉到脖子上落下两片嘴唇，软绵绵的。

那真是人生中最好的一个夏天。

张佳乐光着膀子站在客厅的玻璃前这么想，回头去看有些空荡的客厅，只觉得去年的日子已经像是上辈子。

所以他看着掀开印着百花logo的无纺布走出来的孙哲平，笑弯了眼睛，说你看，我们好起来了，会越来越好的。

据说所有的男人完事儿之后都会变得格外感性，孙哲平调查研究的样本不多，但是最起码张佳乐是这样的。不过这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那可是张佳乐，他一直感性。

于是孙哲平只是嗯了一声，他端着那杯水走到沙发边上坐下，随便从脏衣服堆里挑出一件比较干净的穿上。一边穿一边觉得男人好像是会在某些时刻比较感性，因为他自己到底还是情不自禁的开口了。

是啊，孙哲平说，说我们的花，要开了。

大概是外形条件的原因，所有人都以为张佳乐是个偏文艺的宅男，而事实却是恰恰相反。孙哲平在老师的粉笔头下饱读课外诗书，从金梁古温到‍‌言‌‎‍情‎‌‌‎小说再到恐怖故事无一不同。所以他喝了一口水之后再度开口，看着张佳乐的眼睛。

孙哲平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看来做人还是要好好读书，小孙队长好读书，却不求甚解，他不知道这句里的百花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应景就脱口而出，却没想到，还真就一语成谶。

百花遇霜，枯枝败叶。

不过当时谁也不知道就是了，孙哲平不知道什么意思，张佳乐是压根就没想到过还能有怎么文质彬彬的表达方式，他上课不听讲的时候光顾着睡觉了。

所以时任百花副队长只是怀揣着满腔浓情蜜意，慢慢凑近他年轻的梦想与希望，重重在孙哲平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

他说孙哲平，我们就这么一直在百花打下去吧，打到我们拿冠军，打到我们打不动退役。

承诺与期待是真诚并且热烈的，孙哲平觉得自己无力抗衡这份浓厚爱意汹涌，所以他伸出左手去握住张佳乐的手，交付信任，交付希望，也交付漫漫前路似锦。

他说，好。

听他这么说，张佳乐便反手抓起孙哲平的那只手，放在嘴边，无尽缠绵亲吻，每一根手指都吻过，每一条掌纹都吻过，虔诚且快乐。

爱情与梦想在青春期的烈火中燃烧，这是他们的约定。

只是君子盟誓，当三击掌，他们没有，所以这一切，到底还是算不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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