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是在热起来的春天里一点点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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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规赛第十七轮结束后，就进入了职业联盟的冬休期。停赛一轮，但是一年一度的全明星周末将如约而至。

比起正式职业联赛的高水平竞技，全明星周末这样的娱乐项目对于职业选手的吸引力就相对弱一些。退役之后的王杰希自然也不会刻意地关注，但奈何身边有位狂热的粉丝。

隔壁过来帮忙看店的小姑娘是上赛季刚接触荣耀的新手，喜欢上微草也不过是这个赛季的事，狂热期大概还没过去，从挺早就一直关注着全明星投票。

她和王杰希混熟之后也没再觉得所谓大神有多么高高在上，有时候恰巧赶上了还会咋咋呼呼地给他提一嘴现在的排名。

大概是全明星周末的直播开始了，柜台电脑那边一下子变得吵闹起来，小姑娘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王杰希看了一眼手机上高英杰圣诞节那天发来的消息:

“队长，圣诞快乐。”

从那次偶然见面之后，两人之间那种凝滞的相处方式就逐渐消失了，偶尔还会在微信上闲聊几句。

虽然对圣诞节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王杰希看着那张随着消息一块发过来的照片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一个戴着红色圣诞帽的王不留行手办，由于帽子尺寸过大，显得有些滑稽。

王杰希几乎能想象屏幕那边年轻人小心地给手办戴上帽子、再变化着各种角度认真拍照片过来的样子。

所以他当时带着笑意、也很认真地回了一句:“圣诞快乐。”

全明星周末的座位要松散很多，虽然有规划战队区域，但不做硬性要求——于是年轻的职业选手们纷纷找自己相熟的同伴去了，一时间各个战队的混杂在一起，氛围颇为融洽。

职业圈里稀少的女选手们当然选择坐在一起 雷霆战队的戴妍琦一早就过来找柳非说话，两个姑娘靠在一起亲亲密密地交头接耳，刘小别只好拉着袁柏清去别队找座位了。

队长们要矜持一些，都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过比起平时还是要放松很多——于是坐在座位上心不在焉的高英杰就比较显眼了。

黄少天嘻嘻哈哈地找人聊了一圈的天，最终还是回到了座位上。他望着相隔不远的高英杰，疑惑地问一旁的喻文州:“队长队长，微草那小孩儿怎么回事，我看他们最近比赛打得很不错啊，怎么一直坐着不说话？”

大概是黄少天声音大了一些，喻文州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和高英杰对上视线。于是他隔空对高英杰点了点头，笑着打了招呼:“高队。”

年轻人像刚刚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连忙回应过去，不经意间露出些从前的腼腆笑意。

“这是第一年没有王队的全明星周末啊，他大概是想起什么从前的事了吧。”喻文州后来这样解释道。

“……有道理啊，但是队长你怎么笑得这么奇怪啊，你这样我总觉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次的全明星周末由轮回战队举办，因此各大战队的成员都齐聚上海，微草当然也不例外。而且战队还比活动举行的时间早到了几天，打算在这边游览游览。但是这样一来原本短暂的冬休期时间就更加紧张，全明星周末后又要准备第十八轮比赛，高英杰计划着和王杰希见面的计划还没说出口就已经破灭了。

队里的年轻人都坐得远，许斌像以往一样挺认真的看着热场的宣传片——其实往年也有这样的情况，但那时身旁总有另外一个身影可以寄托目光，他甚至偶尔会恍惚地觉得身旁那个人会像以往那样微微俯下身、在有些嘈杂的环境里和他说话。

但是并没有，即使王杰希在场的话也不用再微微俯身了——自己已经比他高了。

因此高英杰的目光自然地落在面前的赛场上。上一次在这里举办的全明星周末对他来说再印象深刻不过了。

第八赛季的新秀挑战赛，屏幕里熔岩烧瓶滚烫的焰浪仿佛还在翻滚，以及扫帚最后的拍打后王杰希的角色倒下的那一幕。

高英杰死死地注视着那个还空荡的赛场，仿佛又看到了王杰希在那里举起他的手，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

他的心脏像被什么炽热情感化作的利爪握住了一般，连带着打字的双手都颤抖起来。他在对话框里语无伦次地敲下一句句话，后来又都悉数删去，最终只留下了一句最普通的问候。

“队长在看全明星周末吗？”

回复来的很快，亮起的屏幕在昏暗的场馆里近乎刺眼了，对方的消息醒目地跳动着。

“我在。”

冬天的夜实在很长，寒冷且寂寥。街上行人会少很多，小书店的生意当然就更不好。

隔壁的服装店傍晚就关门，帮着看店的小姑娘也就开始很早下班，更多时间都是王杰希一个人守着一方安静且小的空间，电脑上偶尔发出的技能音效是冬夜唯一的点缀。

按理来说空调是比不上暖气的，但是在这种过小的空间里也足以吹得暖烘烘了。王杰希这人其实大多时候都挺懒，又怕冷，于是常缩到晚上快十点才裹着厚外套回家里去。

他没想到会遇见高英杰。

成长得太快的年轻人还是让他感觉有些不适应，因此他从电梯门里出来看到家门口那个瘦条条的背影晃了一瞬的神。

年轻人听见动静转了过来，王杰希才看清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着颤，脸色发白，常常蓬着的头发打蔫一样的垂着——这是冻坏了。

王杰希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些低沉的怒意，他不由分说地打开门把高英杰拉进去，没打招呼也没再看他，把人按在沙发上之后就自顾自地去倒水了。

但他心里难以抑制地泛起惭愧、甚至有些慌乱——因为高英杰本来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很难不去思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然而年轻人只是沉默地坐着，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低头暖手——杯子上还印着王不留行的卡通图案——这是以前粉丝送的，王杰希家里还有一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相对坐着，但都各怀心思。

高英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全明星周末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但他还是直接来了王杰希家——没有事先约好，也没有打电话。

同一个场馆的全明星周末，太过相像的景象让汹涌的思念再也抑制不住，他近乎是下意识地遵从了本心，来到单元楼下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莽撞，并且开始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王杰希家没人。

高英杰清楚地明白现在掉头就走是最合适的选择，不过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甘心，近乎固执地在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夜里守着。

直到见到王杰希，他脸上一瞬间的错愕和随即显现出来的沉怒让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像原来那样冲动而不明智。

在王杰希拉他进门的时候，他在这个晚上第一次产生了退缩的念头。高英杰下意识地想给自己的冒失找个借口，但这次既没有月饼也没有中秋节，年轻人一颗莽撞和炽热的心好像就明晃晃地摆了出来。

他原本就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大概是心知肚明，王杰希也没有问他，房间里只有挂钟轻微的滴答声，高英杰沉默地望着指针走了三个大格——越来越接近十点半，时间确实过于晚了。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瞬略低的领子下锁骨的线条更加清晰，对面的王杰希忍不住皱了皱眉。

“队长，我得回去了。”高英杰把水杯轻轻往桌子上一放，“打扰您了。”

他甚至没问自己去了哪里，王杰希略微有些不爽，越发觉得他单薄的衣服扎眼。

“不是九点的门禁吗？”他起身去卧室里拿了条围巾和外套。

“嗯。”但是现在我是队长了。

高英杰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明白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够妥当，甚至算得上幼稚了。

很快比赛又要开始了，他作为队长绝对不应该半夜扔下全队跑到外面来，还是因为……个人感情。

年轻人垂下眼。即使是再重要的个人感情，也不能影响战队。微草传统如此，他们的一切都可以舍弃，只要对团队有益，队长当然也包括在内，就像王杰希从前所做的那样。

理智这样告诉他，但情感的另一部分让他觉得有些委屈——这种感觉在王杰希把围巾系在他脖子上的时候达到了巅峰——大概是那种受到关怀之后就变本加厉的情况。

但他彻底下定决心要和这种不理智告别了，因此只是忍着发酸的鼻头和滚烫的眼角，故作平静地向王杰希告了别。

这种磅礴而克制的感情在两人之间浓厚得几乎有如实质，即使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戳穿。但是王杰希明白，摇摇欲坠的吊桥终有一天会分崩离析，这种表面上的平衡也会被打破。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冲着年轻人略有些单薄的背影挥了挥手。

在那之后，他们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面。

王杰希像每个彻底放下的退役选手一样投入到个人的生活里。大学的课业相对来说不那么繁忙，他就把很多的精力放在经营书店上，后来这家书店也算是小有名气，尤其是在附近中学的学生之中。

因为那家小书店的老板很会打游戏，据说还是个退役大神。

偶尔他背着书包回来的时候还会被学生们叫住，年轻人们不停叫着王老板王老板，要和他打一盘。

王杰希就挨个打下去，遇见操作不错的还会指点几句——后来他把这件事讲给高英杰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很像在训练营的时候。

当时他常给训练营里的小孩们打指导赛，也是像这样围着两台电脑坐一圈，一个比一个跃跃欲试。

但高英杰总是单独面对他的。

个子还不高的小孩儿就坐在对面的座位上，连耳机相对他那时尚且稚嫩的小脸来说都过于大了一些。

他明明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小孩里最突出的那个，却总是过于腼腆了，连问自己问题时都会沉默地红了好一会儿脸之后才开口。方士谦围观过几次他们相处之后总结道:“这孩子有前途。”

“嗯？”

“你那时候脾气臭的不行还能拿冠军，人这么懂事一小孩儿怎么不得来个三连冠啊。”

大概时光总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像冬日里的小雪，开始几乎是无声地落下，拉开窗帘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冬休之后的微草发挥得更稳定，但随之减少的是两个人聊天的次数——高英杰从上次见完面之后就突然忙了起来。

他在刻意回避。

王杰希当然明白，一个职业选手想要取得最好的成绩就必须做到心无旁骛，更不允许在场外留出太多注意力。

随着消息记录的减少，增加的是相册里的照片。

照片一点点细碎地叠加起来，大多都是王杰希的随手拍——有大学校园里那棵银杏树，也有年夜饭上家里煮的饺子，还有拿着红包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侄女。

直到后来，他的拍照技术都被磨炼得相当不错了。

但王杰希最终没有把它们发出去，他想以后会有一个更好的机会。

第一个在家里过的新年有些不适应，母亲会劝他找个对象，他偶尔也会觉得想念。

不过冬天很快就过去了，书店门前的柳树抖落了一身的霜雪，抽新芽之后反而显得比从前更高。

于是他站在书店门口给那棵柳树拍照，春天明媚的阳光就透过尚还不算浓密的枝条间照过来。王杰希拍完照之后就眯着眼打量这棵树，最终目光落在不远处高楼顶部的微草队徽上。队徽是有人固定时间清理的，看起来永远干净、明亮，和退役那天俱乐部门口挂的那个没什么不同。

然后他听到身后有人叫队长。

他下意识地转过去，发现是柳非。

她显然是刚从隔壁的服装店里走出来，临走前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但看起来仍然想像退役时那样哭着扑过来。

王杰希手足无措地给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现在已经是队里主力之一的柳非擦眼泪，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刻意关注微草了。

王杰希不是那种会一直沉湎于过去的人，即使微草和职业比赛确实占了他过去生命的很大一部分。

常规赛第二十二轮，微草客场对轮回，赢得了一场漂亮的胜利，那是王杰希最后一次刻意去关注的比赛。

在赛后的采访中，他看到高英杰坐在台上第一个选手席上，神情稳重但目光如炬，身上穿的是队服，脖子上系的是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从自己那里带走的围巾。

从那之后，他就再没有什么挂念了。

柳非前几天从外面买完衣服回来时带来了王杰希的消息——高英杰就像被人猝不及防地敲了软肋。

从那次见面后，他发觉自己不能保证个人感情不影响比赛，并且即使过了半个赛季，他面对王杰希时还是能清楚地发觉自己的软弱与踌躇。

他既没有直白面对王杰希的勇气，也没有割舍得干干净净的毅力，他只能尽力再尽力地压抑着自己、把精力都投入到赛场上去。

因为窗前那棵树的新叶还没有从前那样茂密，春日的阳光就显得过于灿烂了一些，高英杰不得不拉上卧室的窗帘才能睡一个安稳的午觉。

队长房间里几乎和王杰希离开时的布置完全一样，除了床上摆着的那个特大号王不留行团子——还是王杰希那个版本的。

角落里的小白板还记着年轻队长的笔记，画着战术布置和简笔地图，在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阳光下几乎亮得刺目，但床上躺着的年轻队长总是睡得很熟，甚至偶尔显得有些疲惫。

他当然很忙，就算不提比赛必须要做的那些准备，也有和其他各种工作，甚至连训练营的工作也接手了一部分。

训练营里有一个年纪很小、但操作极其出色的小魔道学者，高英杰给他打过几场指导赛。

小孩儿个头极小，失误了会透过电脑和电脑之间的缝隙看高英杰有没有生气，打完指导赛时会不太好意思、但极认真地说一句谢谢队长。

那时高英杰望着这个还太年轻太年轻的后辈，眼前总是浮现起从前自己在训练营时面对王杰希的情景。

有时高英杰甚至能从屏幕里对面那个魔道学者的某些操作里看到王杰希的影子——大概是学习过相关资料的原因——他这么想着，但呼吸却总是忍不住和心跳一同颤抖起来。

于是那个年轻孩子总会觉得打完指导赛的高队非常奇怪，好像在强忍着某种情绪，又好像在笨拙地模仿什么人一样给自己讲许多道理听。

队长偶尔还会长久地盯着训练室空荡的桌椅，用书上的话来说——

就好像在透过眼前的景象怀念某个人一样。

打到最后，常规赛的排名就没有太大的悬念了 ，但紧张的气氛却不见消减——高英杰当然明白，是时候为季后赛、甚至是更远的未来做准备了。

六月中旬，三十八轮常规赛结束，微草最终以第四名的成绩进入季后赛。

夏天就是在热起来的春天里一点点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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