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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鞋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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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比认真拍戏时做得更好。

-----正文-----

房车里,张哲瀚正在看书。

这是本粉丝送的书。张哲瀚觉得“爱读书”这个人设的好处不仅在于他不用花钱去买书来填满深圳湾那套房子里的壁墙书柜,还在于帮他提升形象,狠狠刷一波女(男)高知的印象分,更在于从此以后他的每张摆拍人家都自动给他赋予了文化内涵。书不一定要看,摆还是要摆的。

很多时候张哲瀚只是翻个前言什么的,最多看一章,撑死过不了第二章,接着百度一下《xxx》中的名言警句,挑一个他觉得带有淡淡的忧伤又能凸显他文字欣赏水准的句子,去书中找到原文。再拿圆珠笔随便划拉几下,掏出手机,“咔嚓”一声。今天的ins文案就有了。

真是一举多得。论演员的自我修养,没有人比他更懂什么是读书。嗯,夯实人设的欲望一下就上来了。

张哲瀚挑了本看起来比较薄的书,这就是他现在手里拿的书。大概是因为晚上属于王越的眼泪震撼到了他,或者是因为教育龚俊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又可能是阴差阳错随手翻到的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张哲瀚觉得说不准今天自己真的能看完这本书。

“一切都是谎言,他却比真心爱恋时做得更好。”

这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张哲瀚只觉得心脏又被击中了。太好了,他想。这话带着股酸劲,又隐隐透露出怨气,甚至还能品出点恨意。太好了。妈的,怎么这么好。张哲瀚当机立断,喊:“小雨!小雨……笔呢?笔给我。”小雨把笔递给他,然后继续埋头和老婆孩子微信通话。

张哲瀚急急忙忙地把这句话划下来,仿佛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样。他开始认真读书,读了大概半个小时,觉得累了就不想读了,忽然想起还不知道这书叫什么名字,翻过来一看——《乞力马扎罗的雪》,作者海明威。

他把刚刚那一页拍了照发到ins上去,接着像个无事人一样心满意足地睡着了,第二天凌晨五点起床,吃了药和早饭,神清气爽地打了两杆高尔夫,全然不管微博和豆瓣因为他这句话又又又炸开了锅。

拍戏的时间到了。今天是小年夜,导演给大家发了红包,从明天开始到大年初二,全剧组放假两天,初三就必须回来。因为演员一旦脱离片场氛围的时间久了,就很难再找回当时对戏时的节奏和感觉。这是至关重要的。

日头正毒,王越拿着簸箕在田里铲牛粪。这次他很小心,把印着毛主席头像的徽章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起来,放在口袋里,这样就不弄脏了。视线扫向不远处,他的傻子哥哥王超光着膀子,正在把铲上来的牛粪堆到推车里,热得汗流浃背。

镜头特写给了一只脚,一只踩着灰色布鞋的脚,是王越瘸腿的脚。随后那只脚动了起来,叠影渐变成一双脚、一双小巧的、属于女人的脚。镜头随着那双脚缓缓前进,移动到女人的脸上。

美林不能算是个多么漂亮的女人,但她身上有种风情,一种似柳还软、比花更艳的风情。可以说那是“妩媚”,当然村里其他女人更常说的是“风骚”。田埂上的男人们看到她的身形,手里的活都慢了下来,互相交换眼神。女人嫉妒她,男人垂涎她。

这么个骚货,配给王越那个瘸子,白白浪费了。

她是来给兄弟俩送饭的,可是王越看到她却反应十分冷淡,说:“行了,放这。你回去吧。”美林睁着一双委屈的眼睛,闹不明白为什么王越最近特别不待见她。起初她以为王越只是心情不好,过阵子就没事了,可谁知道……王越都一个多月没碰过她了。美林有些恐慌。

王超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他歪着脑袋,眼珠子斜着,嘿嘿地笑着接过搪瓷大碗和筷子,“弟妹、弟妹,好……好吃!”美林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帕子,给王超擦汗。王超害羞地缩着脑袋,眼神时不时偷偷从她饱满的胸脯上扫过。美林把帕子塞给傻大伯,叹了口气,带着点怨气冲王越喊:“那我可走了啊!”

“这不是王越吗?”忽然走过来两个红小兵,像是抓住了把柄一样,问:“咦,你的徽章呢?你怎么不戴徽章!”王越放下手里的簸箕,利索地从口袋里拿出被包得好好的徽章,脸上立马挂起谄媚的笑容:“小干部,在这儿呢。这不是怕弄脏了,委屈了主席嘛!”

那红小兵上次受了气,这次就是要讨回来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这兄弟俩?其中一个瞪大眼睛,大声说:“白布!你用白布包是什么居心?来,大家伙都来看看这个反革命王越!”田里其他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犹犹豫豫地放下手里的活。

王超立马跑过来挡在王越身前,嘴里反复嚷嚷:“不准欺负、不准欺负……我、我弟!我是哥,我是哥!”他左顾右盼,手里没有任何趁手的工具,铁锹连同家里的铁锅、铁脸盆……上个礼拜都被收缴到生产队去了。为的是响应号召,争做世界第一的炼钢大国。

眼看着兄弟俩被人欺负,美林走上前来,柳眉倒竖,指着那两个红小兵:“小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美林接着说:“毛主席教育我们,无产阶级的敌人不是自己人,我们不能搞内斗,尤其要和弱势群体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你这样欺负人,是把毛主席的话当耳旁风了吗?到底谁才是潜藏在群众中的反革命分子!”

臭婆娘,好厉害。吃了村支书口水的姘头也有样学样了!

另一个红小兵拉了拉伙伴,两个人偷偷商量了什么,才转过身,趾高气昂地宣布:“毛主席的教导永远是正确的!王越同志,我们只是提醒你。你记住,下次不能再犯了!”王越点头哈腰地连连说是,然后站直了身子行礼,目送红小兵离去。

等回到家中,美林和王越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女人矮下身子去给王越按摩那只瘸腿,王越很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美林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他:“你这是想干嘛?你倒是说个明白,就是想打死我也让我死个明白!”王越不为所动,冷酷地说:“还有脸问我?老子头顶的绿帽子都摞得高粱那么高了!”

美林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王越什么都知道。她急切地去拉王越的手,说:“那、那都是为了……我是为了谁,你不知道?!”此时此刻,王越忍无可忍,反手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骂她:“不要脸!婊子。”他身形健壮,常年干体力活,力气大得直接把女人掀翻在地上。

美林趴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捂着脸慢慢坐起来,一双眼睛通红,冲他喊:“我是为了谁,啊?王越,你没良心!你看看你自己,你的腿……能做满工分吗?”女人哭得气息不稳,一抽一抽的,“村支书减了你的工分,我是为了谁?你说说,我是为了谁!”

镜头转移到那扇紧闭的木门上,王超傻呆呆地站在门口。里头传来女人伤心欲绝的哭泣,紧接着是无言的沉默,

这场戏演得可谓是酣畅淋漓,和聪明人对戏是能让彼此都受益的。

谢导喊卡,化妆师赶紧上来给他们补妆。张哲瀚走到王智身边,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虽然有部分是妆效,可难保不是真的下手重了,他十分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打到你了,还疼吗?”

王智摇摇头,说没事。演员嘛,不都是这样?真入戏了,这都是在所难免。张哲瀚让公司女助理去他房车里拿药膏,跌打损伤什么的他有经验,怎么说也是当年横店拍打戏性价比最高的男演员。

小雨今天上午就走了,他得回家过年,说年后让张苏跟他进组,今天就让张哲瀚公司的女助理照顾他。张哲瀚拿着衣服刷手机,微信给小雨发了个大红包——“最可爱的大侄子的零花钱”。小雨收了红包,然后发给他自家儿子学用筷子吃饭的一段小视频,把张哲瀚看得心都快融化了,立马回复了个超级大的么么哒。

不远处王森还在和谢导、编剧讨论他的这条戏,说接下来应该怎么演。因为明天就要休工,所以今天的戏排得满,尤其是张哲瀚,他一会儿还要和龚俊演对手戏。龚俊就站在张哲瀚和王智身后,拿着台本翻来覆去地背台词,仿佛他背的次数多了就能理解角色……背词百遍,其义自现。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龚俊对此深信不疑。

王智正拿着张哲瀚的药膏抹脸,张哲瀚忽然看向她,感叹了一句:“我也好想生个宝宝啊。”王智吓得手一抖,冲着花絮摄影拼命使眼色。拜托,大哥!我不想和你传绯闻啊!

女演员的职业生涯路本身就比男演员走得更为艰难,王智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她只想好好演戏。可惜张哲瀚听不到她的心声,盯着手机屏幕,继续发表感想:“亲亲宝宝,我心飞扬。疲惫飞掉!烦恼飞掉!通通飞掉!”

还他妈说、还他妈说、还他妈说!

王智刚刚被打脸没生气,这会儿反而被张哲瀚弄得心情郁闷非常。她把药膏还给张哲瀚,张哲瀚很大方地摆摆手:“没事,你收着。我还有!”张哲瀚的尬点极高,完全不觉得刚刚有什么问题。

龚俊台词背得差不多了,自觉有了足够的勇气和其他主演搭讪。他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讨论,于是去问王智:“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王智掀起眼皮看了龚俊一眼,回答道:“张哲瀚说他想要个孩子。”

这话一出口,王智觉得点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心情依旧郁闷,管不了那么多,索性闭嘴。

龚俊眨了眨眼,说:“啊。”他看王智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懂了原来他们刚刚说的就只是这个,没别的了。于是点点头,拿着台本,说:“哦。”事实上,龚俊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因为昨天晚上张哲瀚说要给他讲戏,自己却莫名其妙哭了,最后还把他赶了出去。

他脑子不好使,所以尬点极低。尬点极低,遇上尬点极高,那不是像两条平行线,而是像身处两个维度,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根本没有任何互通的可能性。龚俊和张哲瀚搭戏,能走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或可名垂教育界青史。

今天这场戏,对龚俊比较友好。因为大半是拉灯了的,字面意义上的“拉灯”。

自从上次王越看到了颓丧萎靡的凌睿,他的心里就一直挂念着。凌睿没发转户籍回去,只能一辈子留在这里。王越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忽然一下就全都涌上来了,像是打开了一扇小小的天窗,那些个想法探头探脑的,都要呼之欲出。

他和美林已经是表面夫妻,虽然对美林有愧疚,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神为凌睿所荡漾。这种心思其实也好理解,王越遇上个和自己有天差地别的人,高高坐在云端的人忽然跌落下来,和自己平起平坐在尘土里,平白滋长了无限的欲望和渴求。

万一呢?凡事就怕“万一”么。

小小的诊室里传出王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凌睿把诊单从抽屉里拿出来,让王越把外套脱了。幽暗的灯光下,纤长白皙的手指拿着听诊器,金属探头反射出一点银白的光泽。王越看着那只手把探头按在自己胸口处,隔着薄薄的白色汗衫,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激得起了鸡皮疙瘩。

凌睿身子前倾,离得更近一点。他想起那天晚上似乎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这个瘸腿的男人因为他的故事而哭泣,泪水从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里流出——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凌睿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诗来。现在他离得那么近,近得凌睿总算可以看清出这个男人脸颊上的痣,很小、很黑。

俩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室内忽然一暗,煤油灯烧完了。

总算拉灯了,龚俊顿时松了口气。因为这一条已经被谢导喊断了五次,龚俊觉得要是再不过,他熬不到拉灯,也可能熬不到年夜饭了……谁知道张哲瀚会把他怎么样。没准让他呆在家里不要再来剧组了,那就没戏可拍。没戏可拍就无财可发。无财可发……真可怕。

煤油灯烧完了,诊所内黑漆漆的。

这时候凌睿应该去换一盏灯,王越或许该提出下次再来看病,他们都该说、或者至少说——“算了吧。”可是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停下。凌睿的手指还隔着探头,按在王越的胸膛上。

这段戏虽然拉了灯,却不是什么都拍不出来。要捕捉的是演员的“眼神光”,要演绎出的是那种暧昧又紧张的氛围。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声音就变得尤为重要。

王越常年做粗活,身材结实又有力量,胸肌富有弹性。凌睿用力按了下探头,听筒里传来王越强有力的心跳声。他微微移动了一下探头,金属隔着白色汗衫擦过王越的‌‍‎乳‍‍头‌‌,王越忽然低声“啊”了一下。

紧接着传来口水吞咽声,黑暗里分不清是谁的。空气变得愈发燥热起来。镜头转移到室外,给了个空镜——万里无云的黑夜里,月明星稀,远处不知谁家的狗汪汪叫了三声。

等到正式休工,飞机票已经没有了,提前两周预订都抢不到。春运大潮不是说着玩的,《伙夫》的几个主演助理没办法,只能订了高铁。十几个保镖护着他们穿梭在火车站,春运也挡不住粉丝的热情,还是有许多人举着名牌等在那,在张哲瀚他们路过的时候发出一片尖叫。

张苏在微信上问他出发了没,张哲瀚说还没有,让他不用特意接。等进入特殊vip等候室,张哲瀚才发现鞋子开裂了。鞋面和鞋底之间有个很明显的裂口。这双鞋是好几年前,三个人上北京的一档综艺,节目组让他们互相赠送自己亲手设计的鞋子。

张苏亲手在鞋面上绘制了海贼王,然后把它送给张哲瀚。张哲瀚也好久没见到张苏了,知道张苏要来接他,特意换上了代表友谊的鞋子。为的就是在张苏看见它的时候,深刻认识到他张哲瀚有多么爱张苏这个兄弟!

张哲瀚很少穿这双鞋,平时都好好保存着。可是时过境迁,再细心的保护也抵不过岁月的流逝。这不,今天就坏了。张哲瀚看着开裂的鞋子,把它脱下来拿在手里,觉得有些难过。

“怎么啦?”龚俊斜背个路易威登的小破包,比起坐火车的vip乘客,看起来更像卖票的。龚俊的助理拎着一堆特产跟在他身后。他弯下腰接过张哲瀚手里的鞋子,仔细看了看:“哦,脱胶了。”说完,他两只手指戳进斜背的小包包里,勾出一管什么东西,十分娴熟地在鞋上又抹又按。

张哲瀚看他摆弄自己的鞋子,问他:“你会吗?”龚俊手里动作不停,冲他翻了个白眼。他可没忘记,张哲瀚当初连自己是东华表演系的都不知道,还什么“开拍以前不知道有这个人”。说鸵鸟谁是鸵鸟,说记仇谁记仇。

你懂什么是鞋厂打工人?瓜娃子。

龚俊蹲在地上,让张哲瀚试着穿一下。他在家做惯了这种活,成都大孝子,什么帮妈妈奶奶穿个鞋子,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在话下。所以帮张哲瀚穿鞋子,他也做得十分自然,毫不尴尬。只要是龚俊大脑能处理的事情,龚俊从不尴尬。

他低头的时候无法看到张哲瀚的表情,张哲瀚却可以看到他浓密的黑发和中间那个小小的发旋。张哲瀚心念一动,觉得手指有点痒。他翘起食指,龚俊却在这时候忽然抬头,笑着说:“看,修好了吧!踩两下试试。”张哲瀚听他的话跺了两下脚,他边跺边想起昨晚看的那本书。他不懂龚俊是怎么修好了鞋的,但他懂什么是《乞力马扎罗的雪》。他悟了——

奇怪的是,虽然压根儿不爱他,一切都是谎言,他却比认真拍戏时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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