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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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来了,戚献青才知道什么叫彭深口中的“折磨人”。
站在水田里插秧,要一直弯着腰,等感觉到实在撑不住了想扬起身,腰已经锈死在那了,戚献青小声叫了半天才直起腰,等再弯下去的时候又是一阵酸。
一天下来,大家的话都少了,扛着农具往宿舍走,收拾收拾,男生的呼噜声就全响起来了。
种水稻,耕田是关键的一步,扶苗、拔草、松泥、施肥等等全靠耕田,耕好了,水稻直直地长起来了,直到被果实压弯了腰。
耕田的方式也有许多种,其中最为痛苦的要数跪田。
跪田,顾名思义,就是要跪着耕田。插秧过后,秧苗小,根扎得浅,这时候不能跪田,要跟插秧一样弯着腰拔杂草,戚献青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么难以忍受了,直到开始跪田。
秧苗种下去过了十多二十天,秧苗的根长长了,地下的淤泥也硬了,杂草也开始疯长,这时候就需要再耕一次田,大家双膝跪在中间,膝盖拖行出两条较深的泥沟,拔出与水稻争夺营养的杂草后将它们扔到路边,拔草的同时也要松土,春寒料峭,赤裸的腿冰在凉凉的浑水里,不一会戚献青只觉得下肢僵硬,下半身只能机械地动着,时间长了,手和膝盖都会被水中藏着的沙泥磨破皮,第二天再浸水之后被蛰得钻心地疼。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跪耕,这次的活结束了,戚献青就开始发高烧。
队里有赤脚医生给他开了点药,说休息两天就好了。
戚献青一听要休息就急了,不出工就不能干活,不干活就没有工分,少了工分就少了粮食,第一年他们虽然是吃国库的粮,往后都是要各凭本事赚工分,一个月四五十斤粮根本不够这些正长身体的人吃,饿着肚子干活是常态,再说了,北京的家里不可能一直寄东西让他们开小灶,怪不得彭深不让戚献青把东西都给弟弟,原来他们真的连自己都裹不住。
可戚献青一站起来,就往前扑,坐都坐不住了,还能干活?
他只能怨自己身体弱,难过地躺在床上,他又心疼工分,又责怪自己耽误了大家的进度。
到了晚上,彭深就过来了。
他和彭深就只见过几次面,彭深也要种田,早出晚归赚工分,还要照顾彭浅。
“戚大哥……”
其他人还没回来,彭深点了煤油灯放在桌前,关切地坐到戚献青旁边。
“怎么样?吃药了吗?”
“吃是吃了,怎么没效果,我这躺了一天,今天工分肯定要被扣了。”
戚献青面对彭深的关心,心里没来由涌上来一阵委屈,也许是因为他把彭深看成是自己的弟弟。
“病去如抽丝,戚大哥你要好好养,我妈蒸了几个白面馒头让我给你拿来吃。”
戚献青躺了一天,头昏眼花,一大半还是因为饿的,大家都去干活了,谁来管病中的他?
戚献青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就吃,在那个时候,单用白面蒸馒头是非常奢侈的,米面这些主食都很珍贵,每家每户蒸馒头都是拿好面配上红薯、洋芋、胡萝卜一起吃,或者加了其他的杂面,毕竟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如果不给自己留好粮,那真是要挨饥荒,这时候总会有其他村子里的人来借粮,等丰收了再还回来。
刚咬一口,戚献青嘴里就分泌了大量的唾液,太好吃了,什么都不比不过手里热乎乎的香香甜甜的馒头好吃。
他把彭深带来的四个馒头全吃了,最后才抬起头要水,原来是噎着了。
肚子里有饭了,好像器官才愿意吸收药性,戚献青心里对彭深和彭嫂心存感激,嘴上却只能说出“谢谢”这两个字。
看着戚献青喝完水,彭深说,“那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
“哎,别走。”
戚献青拉着他,把他兜里的最后一块糖给彭深,“我什么都没有,这个给你吧。”
彭深接了,打开糖皮,趁戚献青不注意把那块糖塞到他嘴里,“给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戚献青嘴里含着糖,看着彭深开门离开。
彭深说的对,病去如抽丝,戚献青在床上软软地躺了三天,第四天终于生龙活虎地扛着出具下地。
水稻田这边忙完了,还要忙小麦田。
他跟着何爱均他们一块去,路上的时候崔绪突然阴阳怪气地说,“你躺了三天,有人可是跪了三天。”
袁玉江立马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讲,戚献青就问怎么回事,袁玉江只好说,“你生病的时候,你的活都是彭深来干的,他说这三天的工分算你的。”
戚献青的脑子好像又回到了发烧的时候,嗡嗡叫。
干活的时候也在分心,何爱均还严肃批评了他。
夏天快到了,日子变得闷热又无聊,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工作,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饭,天蒙蒙亮就去,再灰头土脸地回来,一来二去,几个人倒真让农活“改造”地有几分农民的样子了。
当然,女生要讲究许多,休息的时候,总会换一身干净漂亮的衣服。
到了热天,更是换得勤。
相比较袁玉江,赵小钦的衣服算是花样比较多的,说是花样多,也不过是别的女孩子有的穿格子衫,有的穿条纹衫,而赵小钦是格子的、条文、碎花的、波点的都有一件,每隔几天换着来,她本人长的不是多好看,鼻梁塌塌的,脸上还有雀斑,但她年轻,加上爱打扮,倒也是村里水灵灵的姑娘。
而袁玉江虽然不爱穿着,五官要比赵小钦立体,眼睛大,睫毛长,鼻子挺,嘴巴红,大家看得出村里有几个年轻壮小伙都对她有点意思。
而男生当然对此很不屑,因为国家号召的是劳动,是教育,是革命,是斗争,而不是男女情爱。
虽然他们也会忍不住偷看换上新衣服的赵小钦和蹲在河边洗头的袁玉江。
但是嘴上绝对不会承认。
除了杜恒锡。
戚献青知道杜恒锡对赵小钦有意思,还是他们夏耕的时候,夏耕水稻,照样要跪田,头顶是烈日,身下是泥水。
干活的时候,赵小钦发现自己前面游着一条蛇,吓得喊了声,“有蛇!”
杜恒锡就在她旁边,他立即站起来把赵小钦拉倒自己身边,为了这,还踩倒了不少秧苗,之后自然是要挨批评。
自此,杜恒锡隐藏的心事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夏日炽热的阳光下面。
他本人倒是坦荡,如果是他做饭,总会多给赵小钦点菜。
有次,戚献青在水田里发现了几条鲫鱼,他们高兴地全抓了,杀了熬汤喝,这可是难得的荤菜,又营养,又解馋。
几个人围在灶边,看着泛白的鱼汤翻滚,肚子都咕咕叫,这一顿,大家都是拿鱼汤泡米饭吃,没多少汤了,就加水继续烧,直到盛出来的汤只剩下盐味,最后大家吃饱了,因为喝了太多的水,每人都每隔一会出去上趟厕所,男生来不及排队,就在路边解开裤子解决了。
杜恒锡留下来刷锅,戚献青当时想让杜恒锡帮他做个篮球架,推门看到赵小钦站在杜恒锡身后在吃一条鲫鱼。
这不仅仅是偷吃了,还是“不均”。
在那个时候,大家都穷,所以格外“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前杜恒锡偏袒赵小钦,顶多是多给她两筷头白菜,现在可是一整条鲫鱼,如果被何爱均或崔绪知道了,肯定要坏事。
赵小钦当时脸就白了,戚献青忙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在食堂门口帮两人放风,很快赵小钦就出来了,她感激地对戚献青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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