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本非戏中人,何必执着于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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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风里夹杂着草木的味道,秋意都藏在落叶里,顺着风溢了出来。
这气息令梅汝堂无端回忆起那个与《喀秋莎》相关的梦,整个人都随着风的吐纳浮动起来。
他睁了眼,才发现自己是在船上。
骤起的不是秋风,是水波。
梅汝堂一动,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此刻他是叫夏邹圈在怀里的。
面上一热,他不敢再有动作,呼吸放细了,连带着身体都僵直了。
“醒了?”
梅汝堂佯装未闻,头埋着,羞得厉害。
夏邹便又拍了拍他:“起来了。”
“腿麻了。”夏邹凑到他耳边添了一句。
话音落下,梅汝堂即弹了起来,背对着他蹲在角落,一言不发。
“小堂,你过来。”夏邹见他不作回应,伸手将他一拉,半强迫着让他转了身。
夏邹的眼睛通红,面色更是不能再憔悴。
“共和国成立方成立,我们一家人即启程归国。回来后,父母亲投身祖国建设,家门都没进过几次,去世后我才知道他们之前做了什么。过去我全部的记忆都是和卉挽联系在一起的。”
“同卉挽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印象里最美好的时光。”
梅汝堂的肩膀晃了晃,头跟着就垂了下去,手指不断绞着衣服。
“小堂,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难堪,”夏邹的手往前一伸,还未抓住什么,就已收了回来:“卉挽身体向来不大好,我是一直知道的,试过许多法子,却还是调理不好。她怕疼,每每发了病,一遍遍的喊痛,最绝望的时候,趴在我怀里说不如早些走了好。”
“不吉利的话倒是应验得快,”夏邹扯了扯嘴角,不去看梅汝堂,“卉挽离开快五年了。”
“她走前同我说,她这些年来过得自在快活,没什么遗憾了。”
“那时我便想,自己生命到头之际,能像卉挽一样说这一辈子了无遗憾吗?”
“可细细一想,光是让卉挽再健康地活几年我都做不到,往后我怎会有颜面说出这话。”
“小堂,你年龄还小,未来的日子要比我长得多,会碰到许许多多的人,而我只不过是他们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我想你以后有暇想起我时,那段记忆是自然美好的,不会因为我抑或你的一时冲动而遗憾懊悔。”
“初次见你,听了一折《彩楼配》,王宝钏叫你唱得极好,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孩子绝不一般,一定能成材。”
“但我不是那薛平贵啊。”
夏邹的话音落得极轻,而后陷入了一阵沉默。
梅汝堂扭过头朝外盯着外面看了许久。
他想半天前夏邹辟地埋龚师兄的情景,他不大清醒地倚在夏邹身后的墙面上,刨土、抬尸体这些事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做完的。随后还抱着晕厥的梅汝堂混进了驶向上海的货轮。
四周散出一股木屑味道,梅汝堂留神细闻,却生生从其间辨出了夏邹的味道,迅速将他包裹住,像是无论如何都消退不了,思及此,梅汝堂生出些畏怕,但一想到这气息不愿和他沾上丝毫关系,更忧心了。
他的嗓子哑了,说出的话像是被雕磨过。
“先生,我这嗓子,往后应是再唱不了戏了罢。”
“……小堂。”
“师父师兄教会我的东西,终于还是随他们去了。”梅汝堂转过脸头,没有继续避讳和夏邹对视:“我不是王宝钗,你更不是那娶二女的薛平贵。”
“我没有宝钗的机敏,更不及她的远见。”
你我本非戏中人,何必执着于话本。
“劳先生念着我的好,只可惜我还比不上先生心头那‘梅汝堂’的万分之一,实在是有愧,”梅汝堂的眼神黯淡下来,“何况这一路来,我已亏欠了先生太多,日后必不会再给先生添麻烦了。”
他的头垂了下去,埋得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深:“其实先生在我这是最好的,我是不能再寻到更好的人了。”
浪打过来了,船体随之一摇。
梅汝堂感觉自己被人一拉,落进了一个杂着香气的怀抱。
货仓里的木屑味是彻底走失了。
22
他们的相遇更像是一场意外,在寒风侵肌的三九天,两个疲惫的旅人相拥取暖。
可梅汝堂知道,再没有比夏邹更好的人了。
天地阔远,寻觅良久,此刻他终于踏上了归程。
“小堂。”
梅汝堂的手叫夏邹握住,修长的手指将梅汝堂紧紧扣住,他整个人虚倒在夏邹怀里,颈下枕着他的手臂,后背抵着他的双腿。
夏邹腾出一只手,轻轻盖住了梅汝堂的眼睛,而后俯下身子,郑重地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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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开车(*/ω\*)